且说那柳沐雨,自打在学堂里被庆达年惊吓过后,身子一直觉得不舒服,每天胃里都跟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不吐上一回根本出不了门。
整日里教课也没什么精神,动不动就觉得乏累嗜睡,有一日竟然在学堂上打起盹来,等醒来时,童生们早就背完了书文,等布置课业等了好一阵子了。
原本柳沐雨只当是被惊吓而导致的小不适,可一连几天都无法恢复正常,如今更影响到童生们的课业……
作为夫子真是不该!
心怀自责,柳沐雨打算去医馆拿些提神醒脑的药膏,随时抹抹,也好过整日里昏昏欲睡得不能清醒。
临近秋未冬初,感染风寒的病人很多,医馆里远远地排起长队,柳沐雨倒也不甚着急,安静地等候着。
好在虽然病人很多,但基本都是因为天气变冷,偶感风寒,医馆早早做了准备,大夫直接给成药方,倒也还算快捷。
眼见到了自己,柳沐雨正要上前,却被从门外冲进来的一个小姑娘撞到一旁。
“这位先生,我家姐姐急病,还请您通融通融,让我们先看吧!”小姑娘脸上因为疾跑而变徘红彤彤的,呼吸也还喘不匀净,柳沐雨微微一笑,侧过身子,让了位子,小姑娘高兴地跑出门外,扶着一个年轻妇人定了进来:“大夫,大夫,快帮我姐姐看看,看看是不是有喜了?!”声音脆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大夫搭上妇人的脉。照例问着斗近日里,有什么匠应啊?”
“这几日姐姐早上都要吐一阵子,总是觉得困倦嗜睡,前两天本想给她补补身子,炖的鱼汤,结果姐姐一闻就又吐了……大夫,这应该是有喜了吧?菩萨保佑,我姐姐和姐夫都盼着有个孩子呢!”
看着活泼的小姑娘,大夫和善地笑着说:“是啊,是啊……这是喜脉,恭喜夫人了,我且给你写个安眙的方子,回去多注意保暖,脉象上看应该已经有两个月了,现在才起反应,保不准是个男孩呢!”
“承您吉言!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小姑娘乐得开了花,坐在椅子上的妇人嘴角也勾起了笑容,手掌轻轻抚上平坦的肚腹,脸上洋溢着满足。
给年轻妇人开了安胎的方子,小姑娘扶着妇人欢欢喜喜地取药离开了。
大夫又等了等,不见有新的病人坐下,疑惑地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俊美的书生苍白着险,呆愣愣地站在几步外,不进不退的。
“这位公子,可是来看病?”大夫看不下去,出声问询道。
柳沐雨猛然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尴尬地摆摆手:“我,我来帮娘亲抓药,可忘带了方子……改日再来,告辞!”
不等说完,便逃也似的奔出了医馆。
……呕吐,嗜睡……有喜?!
柳沐雨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以前范炎霸在床上的下流调侃,说一定要给自己的肚子里种下个一男半女,难道……这些混话真要做实?
茫茫然出了城,柳沐雨突然不知该往何处去,自己身为男子,难道真的会怀孕?
这实在太可笑了!
可是,自己既然能在男根之下长了女穴,又怎能摒除腹内怀胎的可能?
莫非……
自己真是个畸形的怪物?!
柳沐雨心中怆然……
这天下之大,真没有他柳沐雨的活路么?
恍然间,柳沐雨忽然想起了柴瞎子。
柴瞎子原名柴夏子,是个医术高超的云游医生,一次在潘阳山釆药,被蛇毒瞎了眼,不得已在潘阳城郊定居了下来,靠给周围的农户布衣看看杂病为生。
柳沐雨不好以这副面貌去医馆问脉,但总要有个最终的诊断才好再做打算,咬咬牙根,柳沐雨转步住柴瞎子的住处走去,心里暗暗祈祷,千万是虚惊一场才好!
来到柴瞎子的住处时,天色已暗下来,柴瞎子看不见亮,自然也不用点灯,柳沐雨心情沉重,也没有多说什么,抹黑进了屋子。
听到开门声和走进的脚步声,柴瞎子正了正身子问道:“看病?”
柳沐雨没有搭话,只是将手腕递到柴瞎子的脉枕上,柴瞎子听到来人做到诊案前,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脉枕的方向,果然摸到一双温热的手腕。
柴瞎子也不多问,认真地号脉,不多时收回手指,淡淡地道:“这位夫人,恭喜了,是喜脉!只是刚刚一个多月的身于,胎息还有些不稳,需要夫人安心静养,安胎为上,切莫做太多剧烈的动作……房事最好也停一停……”
一个多月?!
柳沐雨只觉得世界在自己眼前碎裂成一块块,扎破了皮肉骨血,扎得自己一抽一抽地疼着……
一个多月,也就是说,范炎霸在马车上强迫自己交欢的那次,就怀上了?
手指紧紧抓住肚腹的衣袍,胸口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我这边给夫人开帖安胎的方子,您去医馆拿了药,回去按时煎服……”
“开付堕胎的方子!”柳沐雨声音清冷,但眉毛已经痛苦地扭在一起。
虽然刚刚摸到的手腕不像女子纤细,但是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孕妇”口中发出,还是让柴瞎子惊跳了一下:“这……这位……夫人?”
“麻……麻烦大夫,请开付堕胎的药方!”柳沐雨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柴瞎子毕竟也是在江湖上游历过的,迅速恢复了平静,本着医者的仁心出声劝慰:“这位……呃……从脉象上看,你的身体底子偏弱,这孩子得来不易,若是打了,怕以后也很难再有,而且对你自己的身体也有很大的伤害……”
“大夫,求您给我开付堕胎药……这孩子,我不能要!”
柳沐雨已是双手颤抖,胸口闷痛得快要窒息了,“多少药钱……我都给,我只要能打掉这个孩子!”
柴瞎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摸到纸笔,勉强写了个方子:“再柔和的堕胎药,也会伤人本元,我先给你开三付,十天之后,你再来找我,我给你开些调养的药,滋补一下……”
拿了方子,柳沐雨道了谢,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和母亲柳曾氏道了声安,便躲回自己的屋里反锁上门,看着手中夺命的药方,柳沐雨的手掌艰难地抚上平坦的小腹,泪如雨下:“孩子,孩子……不要怪我……我真的不忍心把你带到这世上受苦啊……”
一夜无眠,柳沐雨在床边呆愣愣地一直坐到了天亮,眼见鸡鸣三遍,柳沐雨起身拿了凉水擦擦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将自己洗漱收拾一番,对着镜子轻轻在苍白的脸上拍了十几下,换得个好脸色免得一会儿母亲看到担心。
觉着柳沐雨近日身体不太好,柳母早早起来做了早饭,将攒着舍不得吃,准备换钱的鸡蛋专门给柳沐雨做了蛋羹,撒上葱花香油,端到柳沐雨屋里。
刚进屋,还未等柳母说话,柳沐雨闻到碗里的蛋腥味儿,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喉头一阵阵的泛着嘎心,捂着嘴顾不得说话问安,冲出门去,一口口的酸水吐进院内的水槽中。
柳母忙放下盘碗出来探看,只见柳沐雨趴在水槽边,吐得辛苦,脸色更是凄白透灰,柳母的面色更加凝重,眉毛紧皱在一起,拍抚着柳沐雨的后背,希望他能舒服些:“不是说昨天去看病么,怎么今日里也没见拿药,反而吐得更厉害了?”
又吐了几口酸水,柳沐雨勉强擦擦嘴角笑着说:“昨日里已经看了大夫,大夫说就是寒邪侵了脾胃,没什么大事,怪我马虎没带够药钱,今天拿了银钱再去拿盘,不几日就该好了……”
拿凉茶漱了口,柳沐雨强按住胃里一股股的恶心,匆匆出门上课去了。
等夜里回来,手中多了三包中药,也未多说便进了小厨房,自己开始熬药。
柳母虽然耳背,但心思细密,早就发觉柳沐雨这几日不太正常,昨天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甚为担心,顾不得天气越来越冷,开着窗没事就偷眼看看门口的动静。
见柳沐雨回来后,也没跟自己打招呼,就拎着药进了厨房,而后端着药回了自己的房间,柳母心里一直有着隐隐的不安,披上衣服去了厨房,煎药锅里还残留着剩下的药渣,倒出来用筷子扒拉几下,柳母心中猛然一沉……
果然有那几味药!
生大黄、虻虫、藏红花……但看都是活血化瘀的药物,而如此大的剂量组合在一起……
柳母扔下筷子快步冲进柳沐雨的房间,正看到柳沐雨端起药碗到嘴边,马上就要饮下。
“住手!”
柳母两步来到近前,狠狠地一个巴掌将药碗打落在地,瓷碗碎成片片药汁流了满地,“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跟娘说谎了?!”
柳母的手不知因为气愤还是后怕,身子一直抖个不停。
“娘……”不敢直视娘亲的眼睛,柳沐雨低垂下脸,沉默不语。
“你……你肚子里……有了……那范炎霸的孩子?!”柳母虽然在问,但语气已是肯定。
“娘!”柳沐雨瞪大眼睛,虽然知道柳母冲进来打掉自己的药碗,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是面对突然的质问,柳沐雨还是不知所措。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娘?为何……拿这打胎的害人药?!”
柳母气得发抖,一直聪话乖觉的孩子,竟然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隐瞒自己,竟然还私自熬了堕胎药喝,堕胎药就是夺命药,难道他不知道这副药下去,别说孩子没了,就连他自己也要丢掉半条命去?!
“娘……原谅孩儿的任性,这孩子……我不能要……”看着地上碎成片的药碗,柳沐雨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不要孩子?”
柳母难过非常,哆哆嗦嗦地指着柳沐雨质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是不想要这孩子,你为何又与那范郡王纠缠不清,做出这等苟且下作的事情?!”
苟且……下作?
原来,连自己的娘亲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柳沐雨心中痛到麻木,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浑身颤抖:“娘……孩儿……不想下作……孩儿只是……身不由己的喜欢……”
眼泪一滴一滴垂落而下,柳沐雨却瞪着眼睛笑得惨然:“娘,孩儿知道自己这是违背伦常,龌龊污秽……所以,孩儿受了天罚……但这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罪……我不能把他生出来,让他跟找一起受人唾骂……”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柳母也后悔刚才一时气急,说话伤了柳沐雨,忙出声安慰,“喜欢……就喜欢了……娘……也没怪你,可为何要拿着孩子过不去?”
想当初自己也是一根筋的喜欢崇拜着柳将军,根本不顾敌我兵戎相见,执意嫁入柳家,此时的柳沐雨让柳母不由得忆起当年的自己……
“娘,这潘阳郡老老少少都知道范炎霸是个什么秉性……他与孩儿……只是一时新鲜罢了,早晚有厌弃的一天,孩儿我自甘下贱,离不了郡王,只能等着郡王离弃之日……可是若我留下孩子,难道要他一起承受被人遗弃的辛苦?”
“不……不会的……”柳母看着孩子痛苦,心中犹如刀绞,“那范郡王对你是认真的……前几日,他还亲自跟为娘提亲,希望能将你纳娶进府,永生照顾,怎么会对你只是一时新鲜呢?”
柳沐雨听着柳母的话,也不张口,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看着柳沐雨失魂落魄的样子,柳母更是心痛,哪里置顾得上门楣名节,只想着如何能把柳沐雨安抚下来才是:“孩子啊,你不是也喜欢那范郡王么,如今你肚子里又有了他的孩子,若是进了王府,也算你后半辈子有了着落,这是好事啊!”
柳沐雨扯扯嘴角,露出一丝酸涩:“即便是喜欢……喜欢又如何?我毕竟是个男子,只要进了王府,“男宠”两字就会像黥刑一股,刻在我的睑上,即使日后失宠了,离开了……这辈子,我都是范炎霸的男宠,一个俯在男人胯下讨生活的男妓罢了……谁还管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柳沐雨微微摇头,眼睛里透着痛苦的光。
“他是潘阳郡王,早晚是要三媒六聘的娶正王妃的……到那时,郡王府有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就算他还没有厌弃找,而我又该如何自处?”
“沐雨……你别这么说!那范郡王跟娘保证过,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柳母眼中泪光涟涟,声音哽咽,为什么她的孩子要受这样的罪,为什么这些痛苦不让她来承受,她才是那个有罪的人啊!
“娘,你看那郡王府里的冯玉郎,也算是品貌出众,甚得宠爱,这才两年光景,不也被从王府里赶了出来?娘……男人兴头上的话岂可相信……”回想着每每缠绵时,范炎霸在耳边的爱话低喃,理智让自己莫要相信,但一颗心早就是沉进了蜜里,范炎霸的呵护爱抚,恍若让人上瘾的毒,当初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痛苦……
手指抚上平坦的小腹,柳沐雨颤抖地揪紧腹部的外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的身子能受孕……这是他的孩子……我真想留下来!……可是若要把他生下来,别人会怎么说他?一个男妓的孩子,一个男人生下来的怪物?一个注定没有母亲的孩子……就算他能在王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又会有谁疼爱他?未来的王妃一定会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我又怎么忍心把他生下来受苦?”
柳母从未见儿子这样悲伤痛苦,即使再困难的日子,柳沐雨都是淡然微笑着走过来,他现在这样的申请,让柳母心里一阵阵发紧:“孩子,你不能做傻事!为娘看得出来,那范郡王对你也是有情的,你现在又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加倍对你好!”
“好……又能怎样?”
柳沐雨自嘲的笑了笑,“他对我好,我心里知道……可是,我也明白,他喜欢的只是这副怪异的身子,等新鲜劲儿过了,等我年老色衰了……又哪儿来的恩情呢?“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辩几时好?”前人的教训还少么……”
自己已经二十有三,比起郡王府里那些十几岁的美女少年,已是个过气的年纪,范炎霸对自己的喜爱究竟还能持续多久,连柳沐雨自己都没把握,想起前几日庆达年说的那些话,柳沐雨心里更是悲观:“娘,美人代代有,次生不重替……他是潘阳郡王,身边还能缺了美人吗?当色衰而爱驰……我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看着被摔在地上的汤药,柳母抖着身子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许你做傻事!这孩子就算不进范家门,也是柳家的根苗!震霆要是知道自己要当爷爷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起爱人,柳母悲嚎如同剜心,“为娘我这辈子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夫君的事情,唯一做对的,就是生了你……可你竟然要我亲手断送我孙儿的命……你让娘怎么活?”
柳沐雨看着悲哭的柳母,眼里的泪水也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何尝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可这世上哪里是这孩子的容身之呢?
柳母红着眼伸手抹掉柳沐雨的眼泪,嘴里喃喃道:“别哭,别哭……当年娘能一个人生下你,现在当然能保住娘的孙儿,乖孩子别伤心,你现在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千万不能太伤神,为娘一定有办法保住柳家的后人!”
“娘……娘……”柳沐雨目光怔忡,嘴唇颤抖,“您让我留下这孩子,难道,也要让郡王眼看着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看他对我的眼神从惊骇到厌恶,而后彻底把我当做怪物看待?娘,孩儿受不了!受不了!”
柳母搂住柳沐雨的肩膀,声音哽咽,心如刀绞:“孩子,娘带你离开,离开潘阳郡,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找个范炎霸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你我和我的宝贝孙子,我们祖孙三人好好生活……孩子,你日子还长,以后一定会好的!”
柳沐雨苦笑着摇摇头:“娘……他是郡王……就算他再不学无术,胸无大志,他也是潘阳郡的郡王啊!潘阳地缘辽阔,我们逃到哪里都还是他的子民,即便是逃到临郡或是更远的地方,只要他开口,当地的官员还是会把咱们娘俩乖乖地抓了送到他手里……我原本指望着等他新鲜劲儿过了,对我厌弃烦腻了,就带着娘亲到一个偏远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可是孩儿这肚子怕是等不及了……”
柳母的眼中闪过执拗,紧抓住柳沐雨的手腕咬着牙根道:“孩子,你放心……为娘自有办法!这孩子,咱们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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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范炎霸送姚晓娥回娘家探病,一直没有送回消息,范崇恩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心里恨恨地骂着老来得的这根独苗实在不是东西,一点都不懂体恤父母的惦念担忧,怎么连个屁都不往重播?
实在无法安寝,范崇恩起身到后花园溜达,趁着清净的空气,给自己越来越恼火的胸口降降温度。
树影扶苏,范崇恩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眼光豁然一凛,对着不远处的暗黑树影沉声道:“哪里来的朋友,既然来郡王府做客,何不堂堂正正地走大门?!”
风吹过枝桠,一片片黄叶落下,随着“沙沙”的落叶声,范崇恩听到一声他几乎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的声音……
“范将军!”
“小云?!”年近古稀的范老将军掹地睁开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小云,是你么?”
树丛中扔出一块巴掌大的东西,范将军弯腰捡起,借着日光一看,果然是当年用于情报联络的铜质虎头脾,虎头牌的背后,刻着一团样云。
“将军……当年您答应过,只要我拿着虎头牌来求您,您一定会答应我一件事情……”
“小云,这么多年没见……你可过的安好?”范老将军两眼潮红,抬脚想要靠近来人,亲眼看看这早已失了音信的故人。
“范将军,不要过来!若定可以,小云宁死也不愿再来见你……将军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立刻离开这里!”
“小云,你还在恨我?当年我真的没有杀柳将军……我对柳将军的兵法、任凭都仰慕不已,恨不得能结拜为异姓兄弟,又怎么会害他……”范老将军的话音有些急切,“当我攻进城时,柳将军已经自杀殉国了……小云,我一直很愧疚没能抱住柳将军的性命,自从天子大赦之后,我一直努力在找你,想要照顾你和柳将军的女儿……”
“你找我?堂堂大将军王若真要想找我们孤儿寡母,岂不是易如反掌,时隔至今,又何必多说?”
柳曾氏苦笑,就连范炎霸都能轻易查出自己的身份,范老将军若是真想找自己,又怎会是难事?
只不过曾燕云不知道,当年由于范老将军对于寻找柳曾氏母女过于热衷,而让范夫人非常担忧,私下扣住曾燕云的资讯,拖延寻找时间。
等范崇恩发现是妻子在从中作梗,搅扰追寻时,曾燕云早已带着孩子不知去向,心中虽有遗憾,但面对伴着自己走过辛苦岁月,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生下范家独苗的结发妻子,范崇恩最终不忍责备,但从此没了柳曾氏的音讯,也让柳母误会至此。
范崇恩有苦说不出,急切地只想能把这几十年的亏欠补救回来:“小云,往日里是我的不对,没能照顾好你们母女,每年清明我祭拜柳将军的时候,也总是心怀愧疚……如今见到你,实在太好了,我这就派人接你们进府安顿,让你们能富足安康地过后半辈子,也算了结找的心愿……”
“慢着……范将军,这么多年了……柳将军的女儿已经……过世,我……也不想再与范家有任何瓜葛……”曾燕云声音冷淡地阻止道,“我今日来,是想求范将军一件事。希望您能念在我为朝廷抛夫弃子的面上,帮我个忙……”
“小云,别说帮一个忙……就算八个,十个,我都愿意!”
听说柳将军唯一的后人已不在人世,范老将军追悔不已,当初还惦念着,若是能找到小云母子,一定让范炎霸娶了柳家的女儿做正妃,以慰柳将军在天之灵,没想到世态凉薄,竟已不能如愿……
此时的范崇恩已经忘记一切,面前的人时刻提醒着折磨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愧疚,他只求上苍,能再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
“我手养了一个义子,前日里被郡王纠缠,言明要纳娶入府……柳家一门声名高洁,虽说只是我的义子,又怎能入府给郡王做了男妾?我只求范老将军能劝说郡王打消这个念头,给我留个清静晚年……”曾燕云思来想去,若是将柳沐雨的身份如实相告,怕是这范将军一定要将柳沐雨收入帐下,细心照顾调教,以慰当年对柳震霆的仰慕之意。
可沐雨身怀有孕之事不能暴露,曾燕云也只能如此编谎,只要能扮猪范炎霸,自己就有时间带沐雨远走高飞。
“在这潘阳郡,郡王的权力大过天子,若郡王不肯放手,我们母子躲到哪里都不得安宁,只求将军能劝郡王对小儿彻底死心,我们也好远走他乡,讨个安宁……”
“这个逆子!”
范崇恩一听,火冒三丈,虽说自己儿子的骄横跋扈多半年的自己和夫人惯出来的,但惹上了柳家的孩子,就如同戳上了范崇恩无法痊愈的老伤,让他疼得恼怒异常,“小云,你放心,等炎儿回来,我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不把它的腿打折就不算给柳家赔罪!”
“这倒不必……”曾燕云出声阻止,自家儿子对范郡王有情,自己又何尝不知,若是真把范炎霸打出个好歹来,怕是沐雨先要心疼的,“我们母子只求个清净日子,只要范将军别让郡王再来骚扰我儿,燕云心中已是非常感谢了!”
“小云心怀大量,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小云……你现在在哪里落脚?等天亮后,我能否去探望你和柳公子?”
范将军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哪个字引得曾燕云心中不快。
“将军,您能念着往日情分,给我曾燕云这么大面子,燕云已是感恩……燕云只想忘了前尘往事,还是请范将军不要来探望了。”
曾燕云声音低沉,若不是为了柳沐雨,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范崇恩,虽然知道柳家灭门并不是范崇恩的错,但是她的心里总是无法释怀,“等过些日子,我会带着我的义子离开潘阳郡,只求将军和郡王莫要寻找我们母子,便是对我们最大的照顾了……”
范崇恩眉目黯然,想当初从曾燕云手中拿到韶关的城防部署图,曾燕云满睑是泪,求他能留柳将军一命,自己豪言壮语,满口答应,结果手中即便拿着城防图,也仍旧苦战了三个月,直到耗尽柳家军最后一兵一卒才勉强破城,当想起曾燕云的哭求,满战场寻找柳将军身影的时候,最终只得了柳将军城破殉国的噩耗。
范崇恩心中百感交集,有对曾燕云的愧疚,更有对柳震霆的敬仰和惋惜,当战场收拾停当,再寻找曾燕云却又是晚了一步,曾燕云已被朝廷暗部派人带走,后听闻被关入了天牢,范崇恩为了这事曾几次奏请先皇,柳曾氏本应是功臣而非罪民,却都被驳回。
待到先皇正式登基,大赦天下,范崇恩却也再没寻找到曾燕云的影踪。
往事如烟,范崇恩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却发现树影处已没了曾燕云的身影,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