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又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前不见那个幽暗封闭的玻璃房子,却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蓝天,空气中好像弥漫着桂花树的香气,我站在一条人来人往的道路上,路上好多人骑着老式的自行车,穿着的确良短袖衬衫,梳着三七分的发型,眼前的事物和环境好像都变得大了许多。
我低头一看,地板怎么变得好近,自己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一条背带的条纹短裤,两截瘦瘦的小腿穿在一双皮凉鞋内,右边小腿上有一个小伤疤,这个疤痕一直伴随我许多年了,可是现在腿上这道疤痕的颜色却很新鲜,还涂了消毒用的红药水,我这是在哪里呢,为什么我的个头矮小了这么多,身上还背着个又大又沉的书包,为什么我腿上的那道疤痕还涂着药水,好像是刚刚弄上去的一般。
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第一节课间活动的时候,班上那个平时最爱欺负同学的大个子又来找我的麻烦了,以前我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这些不爱学习的坏孩子们都有点讨厌我,但因为班主任和老师们都护着我,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不过近半年来,由于我的成绩逐渐下降,已经渐渐失去了老师们的宠爱,所以他们对我就开始有些不恭不敬的,时不时要挑衅作弄我一下。
我还记得大个子说话时候那张充满着恶意的丑脸,之后我便一头撞了上去,把这个比我高了2个头的家伙撞到了墙壁上,大个子显然被我爆发出的蛮力所震惊了,但很快他沉重而又残酷的报复就回敬到了我的身上,我被他一脚揣在了肚子上,整个人摔倒在旁边的课桌上,从此我的小腿上就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大个子并不肯善罢甘休,我的反抗损害了他在这个小圈子里的权威,他必定要狠狠的惩罚我,这是一场力量极不均衡的战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抓住他的大腿不放,任由他的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但我却像一只铁臂猴子一般丝毫不肯松手,直至最终他狂叫一声,使命的推开我,抱着肚子不停嚎叫,而我却死死咬定满口腥红的牙关,一块尚连着皮的肉块被咬在口中。
接下来的情景可想而知,教导主任严厉的面孔和班主任无奈的叹息轮番登场,我记不得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这个孩子如何不像话,在学校如何捣乱生事,他们几乎忘记了一年前我还是优秀学生代表,是老师们在家长会上要求别人学习的榜样,是学校引以为荣的好苗子。
只有班主任委婉的提到,这孩子自从爸爸去世后就变了个样,上课老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还经常旷课早退逃学,以致学习成绩一降再降。
不知道哪个人在旁边说了句,这也难怪,孩子爸爸不在后,听说他妈妈又跟别的男人好上了,女人的心一旦野了哪里还会去管孩子,这孩子也就跟没爹没娘一般,忒可怜了。
这句话让一直垂着头不声不语的我又再次狂躁了起来,我睁大了血红的眼睛想要向讲话的人扑过去,但却被班主任给拉住了,然后是教导主任的斥责和班主任的安慰,他们说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脑海里只有那句“没爹没娘”一直在盘旋着。
不知怎么的,老师和看热闹的人们都不见了,我已经走出了学校,手里却多了一张停学通知书。
我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他们个个形迹可疑、面目可憎,虽然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肯定他们都在嘲笑我,嘲笑我是个坏孩子,嘲笑我没有爸爸,嘲笑我的妈妈,我向他们发出野兽般的狂吼,他们就像妖怪一样化成一团云雾,然后挟起苍蝇般的翅膀飞走了。
离家的路挺远的,但下一刻我就站在了家属院中,下午的阳光照在米黄色的墙壁上金灿灿的,我的心好像突然又暖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我还有妈妈,妈妈就在家里,妈妈在等着我,这个时候我最需要妈妈的拥抱与安慰了。
欢快的小腿把我带到了家门前的走廊,走廊上堆满了邻居们乱放的杂物,而我们家门前却是多么的干净整洁,有妈妈在的家是我温馨的小港湾,我多想大声呼叫;“妈妈,我回来了,你的小石头到家了。”可是,我长大了喉咙,却没有喊出声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家门口一动不动,空荡荡的门前走廊上,妈妈那双精致漂亮的白色高跟鞋旁边,一双男人的皮鞋极为突兀的摆在那里,这双皮鞋我从来没有见过,尺码款式都不像爸爸的皮鞋,褐色皮鞋敞开的鞋口,好像一张裂开的大嘴,在无声的嘲笑着我。
我的心跳好像瞬间停止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口那两双鞋子,不知多久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家里的房门,正悄无声息的走入屋中,家里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就像从未被人动过一般,但我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爸爸妈妈的卧室的门是虚掩着,从那条缝里传出女人带着颤音的呻吟声和男人喘着粗气的呼吸声,女人的声音是我最为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好像似曾相识,女人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愉悦和快感,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征服者的骄傲与狂妄。
透过房门的小缝,卧室内的画面一览无遗,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那张面积并不大的床上,照在床上那对交织在一起的肉体上,妈妈的身体就像一条大白蛇般缠在男人身上,她肌肤白皙滑腻,乳房高挺丰满,双腿又长又直;男人的身体黝黑壮硕,背对着门口的背上肌肉坟起,两块岩石般的臀部像马达般耸动着,带动着他身下的妈妈像在舞蹈般颤动,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像海妖般披散在蓝白格纹的床单上,那床好像承受不住两人狂热的动作一般,咯吱咯吱的直响个不停,伴随着男女肉体相接的啪啪声,将这间不大的卧室弄得淫靡无比。
空气中弥漫着性液和男人的汗臭味,还有一种我自小闻惯了的香气,屋内的气温至少有27度以上,妈妈白皙的身子上流着晶莹的汗滴,男人身上好像抹了层油一般黑得发亮,两人正热火朝天的沉浸于动物般的交配动作中,但我好像置身于万里冰窖中一般,浑身的血液冷得都要凝固了,牙齿冻得上下直打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心目中温柔贤淑的妈妈此刻却与爸爸之外的男人在做着这种事,难道正如外面人所讲的一般,你已经将自己的儿子和家庭置之度外了吗?
妈妈,这个房间是你和爸爸结婚的新房,你们曾经在这张共枕同眠了多年的床上孕育了我,可现在你却让另外一个男人侵入这里,还让他肆意的在你身上取乐,难道你忘记了你们之间的誓言了吗?
妈妈,你曾经说过,我和爸爸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你都会维护好我们的家庭,可是现在爸爸已经不在了,你却把其他的男人引入了家中,难道你都不考虑自己儿子的感受吗?
妈妈,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丽、最优雅、最高贵的女人,可是你现在像只青蛙般张开着大腿,被一个男人插入你最为圣洁的地方,还被他弄得浑身沾满不洁的液体,嘴里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淫荡声音,难道这就是你的本质吗,你跟那些无耻而又堕落的女人又什么区别?
床上的男女依旧在做着他们背德淫靡的事情,随着男人越发有力的挺动,妈妈把自己的下身高高的抬起,她用自己雪白细长的胳膊托住双腿,将又长又直的玉腿分开大大的,在男人的不断撞击之下,她垂着的纤细脚踝不停的碰在床头的柜子上,那柜子上放着一个普通的木相框,阳光照在相框上,照得相框里的一家三口无比清晰,那时的他们是那么的年轻俊美,被抱在怀中的我是那么的温暖祥和,一家三口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是相框之外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随着男人动作的加速,整张小床好像快要坍塌了一般晃动着,那张相框开始不住的抖动不安,相框中的人物脸上好像也盖上了一层乌云,他们也在注视着这个房间吗,他们也像我一样充满了屈辱与愤怒吗?
那对男女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妈妈白腻的肉体扭动得更欢了,她的娇吟一声声的越拉越长,每一声的尾端都带着一个极为难耐的颤音,我的耳边好像又传来了大个子讥笑的话语:“你妈妈就是个骚货。”“你妈妈在外头带了很多野男人,你知道吗?”“你是不是你爸亲生的啊,怎么长得像只虾米一样。”……
我的耳朵里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同学们的窃窃私语、邻居们的闲聊八卦、老师们的批评训斥,和那对男女无止境的寻欢作乐交缠在一起,让我头疼欲裂;我的眼前闪过无数张的脸孔,班主任同情的眼神、路人异样的目光、大个子丑恶的嘴脸,跟眼前动物般交合的肉体混搅在一块,让我目不暇接;我想大喊大叫,唤醒面前这对男女,但是张大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我想冲上去,分开他们交合的四肢,双脚却像被胶水黏住般,动弹不得。
“啪”一声,最终那副木相框承受不住,向下扑倒桌面上,我身上好像被一道强烈的电流烧过,突然发现自己手脚又可以动了,不知何时起,我的手中却多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尖刀的刀柄上装饰着古朴的花纹,那是爸爸生前挂在客厅墙上的,他曾经答应过我,等我长大后就把这刀送给我。
我双手紧握着尖刀,刀柄上好像还残留着爸爸手掌的温度,给我带来了力量与信心,床上的男女们并未发现我一步步的走近,他们还沉浸在那无耻的淫乐中,我高高的举起了爸爸的刀,对着那个强壮的男人后背,使出浑身的气力戳了进去。
眼前的画面好像定住了一般,我只看见大片大片的血像泉水般飞涌出来,那些血液在床上像花儿般遍地开满了,在女人雪白的肉体上绽放着,我耳边传来妈妈惊恐的叫声,血还在不断的流着,脚下的那个男体渐渐开始萎缩,最后居然变成一具黑色公羊的尸体,只是那头公羊的阳具伴着睾丸,已经被完全切除了下来,公羊的眼睛却好像还能活动一般,带着讥讽的笑意看着我,那笑意无比的恶毒。
又是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过,我眼前的画面又变了个样。
我站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赤红色的帷幕点缀在暗金色的木纹墙边,墙面的正上方中间挂着个鲜红的国徽,国徽底下一张气派的红木桌子后坐着三位中年人,他们穿着深色制服,戴着大檐帽,桌前的牌子上分别写着“审判员”和“审判长”,中间那个“审判长”牌子背后的是一个头发烫得卷卷的中年女性,他们前面还有一张桌子上放着“书记员”的牌子,一个穿制服的短发年轻女性在写着什么。
我所站的位置正对着审判席,身体四面都是不锈钢的栏杆,将我像一只野兽般圈住,审判席高高在上,远远看去桌子后面的人好像坐在云端似的,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斗兽场,而我就是放在场上任人宰割的羔羊,四周都是择人欲噬的可怕眼神。
我旋目四方,左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正在唾沫四溅的表达着什么,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辩护人”,他正对面的右边桌子上坐着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他们面前的牌子上写着“公诉人”,这两拨人正在唇枪舌剑的激烈交锋中。
我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他们讲的内容好像跟我有关系,又好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厅子太大了,厅子里的人太少了,厅子里的温度好低,我觉得自己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我好冷,谁来抱抱我,妈妈呢,妈妈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来抱抱我,为什么我要在这个厅子里。
我找啊找,总算在背后的一排坐席上看到妈妈的身影了,她穿着件白色的女式西服,黑亮光滑的长发在脑后用一个发夹固定住,素净的脸蛋苍白得好像一张纸,她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但依旧是那么的窈窕美丽,她的大眼睛里带着几丝疲惫和忧伤,却一直紧紧盯着我看,目光里投注出的关注与爱意让我不能质疑,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只见她白皙的双手合什好像在祈祷,毫无血色的小嘴翕动着,在对我念着些什么。
妈妈身边还坐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个子高大瘦削,穿着件铮亮的皮衣,微秃的头顶,黑墨的浓眉,鹰隼般的鼻尖,这个人不就是吕江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他会坐在妈妈身边,他好像一边在介绍着什么,一边安慰着身边的妈妈,妈妈虽然没有正眼看他,但是对他的态度却是较为友好。
法庭上辩控双方的争斗总算告一段落了,那个女审判长蛮有威严地说了一声什么,从旁听席上又站起一个中年男人,他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证人席上开始作证,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合体西服,西服上衣是老式双排扣的,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整齐光亮的头发向后梳着,五官看上去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我却想不起他是谁了,只觉得他白衬衫上系着的那条深红色领带很眼熟,这个人是谁呢,他在上面说什么?
很快的我又回到了那个圈子里,证人席上的那个男人又不见了,现场突然坐得满满的都是人,然后那个女审判长站了起来,这时候整个法庭上的人都起立目视审判席,女审判长开始宣读一份文书,我听不懂她嘴里念的是什么,只看见我的辩护人这边好像个个很得意的样子,而那些穿制服的公诉人满脸的不服气,等女审判长念完了那段长长的文书,身后的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密集的嘘声,其中我好像听到了妈妈哭泣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去,妈妈穿着一身黑色小西服,瘦瘦的锁骨在白色裹胸上方十分显眼,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稍稍遮住了半个脸部,却无法掩盖她悲痛的神情,她手里拽着个白色小手帕抽泣着,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看得我心痛不已,我想去安慰妈妈,想让她不要再哭了,可是已经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制服警察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我身不由已的被他们向外拖着走去。
我狂呼着妈妈的名字,呼叫着她来营救我,妈妈从座位上冲上来拉住我的手,我们的手总算握到了一起,妈妈的纤手是那么的冰凉,完全没有往日里那种温暖的感觉,但仅仅几秒之后,马上就有法警上来分开了我们,我只觉得妈妈的指甲在自己手心上抓了一下,自己的手就被拉拽着脱离了。
我们母子俩各自发出悲愤和不舍的哭叫声,妈妈好像支撑不住晕倒在座位边了,我只看见妈妈软软的身子被一个男人扶住,那个人是吕江,他正用手抱起昏迷中的妈妈,然后朝另外一个出口走去,我又急又气却身不由己,拼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妈一点点的离我远去。
最终,我的眼前化作一片空白。
一阵刺疼的电流灼烧而过,我的眼前变得模模糊糊。
两个穿着白大褂,嘴上戴着口罩的男人正看着我,他们手里的黑色电击器正是我脖子上灼痛的来源。
“这回疯狗咬不了人了吧。”一个秃顶男人语气不善的说着。
他说的疯狗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们又是什么人?
“老张,我的手腕被咬出血了,好疼啊,这小孩力气还真大。”一个带眼镜的男人正捂着他的右手,他眉间都是痛苦的神情。
谁咬人了,他们说的是谁,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你先忍一忍,咱们先把正事干了,让他服了药先,别耽误了领导的事。”老张一边指挥着眼镜,一边伸手握住了我的下巴,他双手熟练的在我的上下颚连接处一用劲,我不由得张开了嘴巴,然后便有两粒带着苦味的药丸扔了进来,眼镜从旁边拿了一杯水,朝我嘴里灌了一口,我喉咙被呛到了,一个咳嗽又把水给喷了出来,弄得眼镜满脸都是,十分狼狈。
眼镜骂骂咧咧用白大褂擦着自己被弄花了的镜片,老张在一旁催促他。
“行了,他这下被电过,起码半个小时不能动,到时候那药早就消化在胃里了,你赶紧去包扎一下,再晚点食堂都要没菜了。”眼镜很听老张的话,他重新戴好眼镜后,两人便一起走开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们边走边谈的声音。
“这小子看起来个子小小的,力气还真大啊,这一口差点把我咬下一块肉来了,要不是你电击了他,我还没法子把他嘴巴掰开。”“呵呵,只是个小孩子你就没法子了,以后还要不要在这里上班,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疯子神经病没见过,管你多大来头多大本事,进了这里就是我手里的货,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这小子要是老这么犟,他熬不了多少时间的。”“那是,老张你是我们这里资格最老的,年年先进都是你拿,能跟你混真是我的福气啊。”“哼,你小子别只会拍马屁,晚上值班的时候精神点,别老是偷懒。”……
“老张,你说这小子有什么来历,干嘛上头对他这么重视,天天要他吃那种药。”“嘘,这个你最好少问,被别人听到了不好……”他们越走越远,后面的那几句已经听不清楚了。
我浑身麻木的躺在地板上,虽然脑子里清醒了很多,但是手脚还动弹不得,突然有个人窜到了我的身边,我还没看清楚他的样子,他就用老张先前的动作抓住了我的牙关,而且他手上的气力比老张大多了,我不由自己的把嘴大大张开,他把两根手指伸入我的喉咙深处搅动了几下,我感觉胃里一阵恶心,他另一只手抓住我一提,就把我提起来翻了个身子,伸手在我背上推了几下,我感觉一股酸气涌到喉咙口,伴随着几声咳嗽,一团包裹着两粒药丸的浓痰吐在了地板上。
那人随手把我往旁边一扔,伸手捡起还包在浓痰里的药丸,他也不嫌弃那口痰粘在手上,把药丸凑到眼前看了看,嘴里不屑的笑了笑道:“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个,对一个小孩子下这种药也太下作了吧。”我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个人的样子,他原本应该个子很高大的,但现在背全完全塌了下去了,显得整个人矮了一截,他的五官轮廓都比别人大一圈,脸上满是岁月的沟沟渠渠,还有几道很深的疤痕,除了一头杂乱灰白的头发,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这个人好像受过很多的折磨和苦难,但他却依旧顽强不屈的活着,特别是一双眼睛锐利有神,让人不敢直视。
被他这么一扔,我身子骨倒有些可以活动开了,伸手揉了揉有些干疼的脖子,看着那个人问道:“你是谁,他们给我吃的药是干嘛用的。”“小孩子你运气好,这个药你如果服用上一年,没过多久你就会记忆衰退,发育迟缓,智力只停留在7、8岁的水平,到时候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傻子了。”那个人边说着,边用手指把那两颗药丸碾碎了,扔出窗外。
“他们为什么要用药来害我,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有些感激的看着这个人,我这才发现,他跟我一样,身上都穿着带条纹的病号服。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上前捧着我的脸端详了半天,然后又翻起眼睑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你看上去不像是神经病,挺正常的一个小孩子,就是现在发育慢了点,不过看你的骨骼将来会长得挺高的。”“我不是神经病,你才是神经病呢。”我对他的说法很是不满。
“哈哈,我的确是神经病,要不然也不会呆在这里了,不过你这个不是神经病的小孩子,怎么也会在这里呢。”那个怪人并没因为我的话而生气,反而放声大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是被很多警察抓着,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之后还上了轮船,下来后就到这里了。”我把自己从法庭以来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不知怎么的,我对这个人有一种信任感。
他听了我的讲述,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天开庭的时候,坐在你妈妈身边的那个人是干嘛的,和你妈妈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他吕江是我爸爸单位的领导,我们家平时也没跟他有什么来往,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出现在妈妈身边。
那个怪人听完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事很简单了,像你这种14岁的孩子故意杀人的话,最多给你判个10年左右,法院却以你患有精神障碍为名为你脱罪,还把你送到这个国内防备最为严密的精神病院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法院被人做了工作,有人刻意要把你送到这里的。”“从你妈妈的情况来看,她是没有能力影响法院判决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叫吕江的什么领导,肯定是他出面促成了这件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迷惑不解道。
“这个我就不敢说了,或许是你家有大笔财产,还是你的存在妨碍了他的事情,总之,他这么做首要目的是让你离开你妈妈,然后让她与你无法近距离接触,之后他到底是想对你家不利,还是想对你妈妈下手就不得而知了。”怪人抚摸着下巴上的一撮灰白胡子道。
“而且,他这么做的同时,还可以对你妈妈市恩,让你妈妈因而感激他,增加对他的信任感和好感,为他在你妈妈心中的地位加分,由此达到一箭双雕、一举多得的效果,此人心机慎密,手段狡诈,不是个一般人物。”“不一般,不一般,不一般。”怪人将这话重复了三遍后,转身就要走开,他虽然驼着个背,但走起路来却是极快,我的手脚此时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看他要走开的样子,连忙上前拉住他道:“大叔,等等,你要去哪里啊。”“我还能去哪,午饭时间到了,你不去吃的话就没得吃了。”他被我拉住衣袖也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不足10平方的房间内,裸露在外的混凝土墙面粗糙砂砾,有一个装着手臂粗钢筋的小窗户带来唯一的光线,两边墙角各放着一张钢丝床,床脚都是焊死在地板上的,房间另一面并没有门,而是用一道铁栏杆与外界隔开,此刻铁栏杆已经被打开了,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我跟着那人走出了这个房间,置身于一条很长的过道内,过道两边都是同样大小的房间,此刻正有不少同样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向外走着,我跟在他们后面走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内。
这个厅子里摆满了铁制的餐桌餐椅,同样都是焊死在地板上的,当中有个大桌子上摆了几个齐人高的大铁桶,接穿着白色厨师服装的人拿着勺子铲子在分菜,这些病人倒是挺遵守纪律的,整整齐齐的排了几支队伍,厅子的窗户和大门都装着铁栏杆,有不少穿着跟老张他们差不多制服的人在来回巡视着。
我跟在别人后头排了15分钟,才从一个取菜队伍拿了一份饭菜,一个又高又胖的厨子在不锈钢餐盘上放了一团米饭,几根豆荚和几块黑乎乎的看上去像肉的东西,我还想问问这是什么,胖厨子已经开始喊下一个了,我只好端着这份轻忽忽的饭菜走开了。
我看到那个怪人在很角落的一张餐桌上坐着,也就端着自己的盘子走了过去,跟他面对面的坐下,他没抬头看我,只是专心致志的对付的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看他那副认真劲还以为盘子里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其实一看里面的东西跟我差不多。
我试着夹了块看起来像是肉的东西,放在嘴里一咬,这又冷又硬的哪里有点肉的滋味,好像是用豆腐之类的裹上层面筋在油里炸一炸就捞出来的,而且放了那么久都凉透了,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有些丧气的把咬了一口的面筋吐在了盘子里,看着那团冰凉的饭团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来。
那个怪人花了20分钟才把那团饭和面筋吃完,然后挑起一根豆荚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他闭着眼睛活动着下颚,好像陶醉在豆荚的美味之中一样,我有些钦佩的看他把这几根豆荚都吃进肚子里,最后还端起盘子把残余的菜汁都舔干净,才拍拍肚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
“你怎么还不吃饭,难道要留给我吃不成?”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我道。
“可是,这些东西也太难吃了吧。”我面露难色道。
他看我盘子里的饭菜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摇着大脑袋叹道:“你这娃儿好不知深浅,这里的东西你不吃别人还会过来抢的,你还以为自个是在家里,不想吃饭有父母哄着你吃吗?”好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一个瘦的像竹竿般的青年男子一直徘徊在我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我面前的盘子,这时他趁我一个走神,从旁边冲了上来就要抢我面前的盘子,别看他一副死痨病鬼的模样,那一下的动作居然像只鬣狗般迅速,我完全被吓到了,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可是那个病鬼双手握在盘子边缘却怎么也动不了,他皮包骨头的手上直冒青筋,骷髅般深凹的脸涨得通红了,可我面前的盘子依然纹丝不动,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对面那个怪人伸出2根手指搭在盘子边缘,看他面不改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病鬼就是无法从他的手指下抢走盘子。
病鬼看到两人之间力量过于悬殊,只好松开抓住盘子的手,悻悻的走开了,我越发觉得这个怪人身上有很多令人难解的谜,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像个囚犯或者精神病人,好像身上拥有深不可测的能力,这个人的身份肯定很不简单,我忙出言道:“大叔,你这么厉害的本事,能不能教教我。”“呵呵,这个好说,不过——”怪人看我一副很崇拜他的样子,好像心情大好道。
“你得先把这个盘子里的饭菜都吃完。”为了讨好这个怪人,我只得捏着鼻子开始吃起这些令人难以下咽的东西,看着我面带苦色,但任然坚持将饭菜都吃完,怪人脸上露出一种慈祥的神色,他站起身来示意我跟着他走。
这个时候,厅子里的病人差不多都吃完他们的食物了,开始各自做着自己的活动,有的人拿了书本在一旁看,有的人聚在一起下棋,还几个人像小孩子一般玩起了跳皮筋,这些穿着病号服的,年龄从10岁到60岁都有,还有一些长相上看不出年龄的,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是眼神呆滞、行动机械,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我果然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疯人院中。
我们一路从这些不正常的人群中穿过,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这些病人都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完全无视周边的人或事,门口的看守们的注意力也不会放在我们身上,怪人带着我走到大厅一个偏僻的角落,这个角落里的灯已经坏了,地面上堆满了各种旧家具,堆得高高的直到天花板。
搬开几把堆满灰尘的椅子之后,怪人轻车熟路的从家具堆里找到一条隐秘的通道,随着他的脚步我们钻进了一个仅容1人通过的小道,转了几圈之后怪人突然停住了,他摸索着不知道动了什么,前方突然有光线透露了进来,原来这里已经抵达大厅的外墙了,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张墙上已经被挖开了个2个拳头大小的洞。
怪人轻轻唿哨了一声,那个洞口突然钻进一颗黑乎乎的小动物头颅,它有着湿漉漉的尖鼻子,三角形的耳朵竖在头顶,两只细长的眼睛斜斜向上,除了下巴处一圈白色的毛发之外,浑身都是油黑发亮的短毛,我好奇的摸了摸这只小狗的头,它很和善的闻了闻我的嘴巴,然后嘴里“呜呜”的向怪人叫着些什么。
怪人叫了几声我听不懂的语言,那只小狗的头又缩回去不见了,我觉得这个怪人身上真是有太多故事了,在这么一个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方,他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闲庭信步,而且还能有一只小狗作伴,这简直就像小说电影里才有的情节。
没等太久,小狗又从洞里钻了进来,这回它嘴里还叼了个什么东西,我闻到一股久违的煮熟的肉香味,原来是一只油腻肥厚的烧鸡,怪人撕了半条腿扔给小狗,小狗就叼着从洞口原路退了出去了,怪人伸手不知道用什么把洞口给封上了,我有些嘴馋的看着剩下的烧鸡,怪人却掏出个袋子将食物包好,揣回自己的怀里,然后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从原路返回,又将椅子按原样摆好,从外表上根本想不到这下面有这么一条通道,厅子里的病人们仍然沉浸于他们的娱乐中,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俩的举动,我跟怪人回到最早的那个房间内,我们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铃声,接着附近病房内陆续有人返回房间内,大约15分钟后,房间门口的栏杆被合了上去,我们俩又重新被禁锢在房间里了。
怪人看房门已经被拉上,叫我转过身来背对着门口,然后取出怀里的烧鸡,分了一半递给我,我忙不迭的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前不久勉强填进肚子里的那些饭菜根本无法抑制我的饥饿感,我很快就把手中的鸡肉都送入了肚子,而怪人依旧保持着他细嚼慢咽的吃法,他见我眼巴巴看着的可怜样,不禁摇了摇头,将手里还剩的一条大腿都给了我,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奈不住馋虫作祟,还是接过去送入了肚中。
待我吃完,怪人很仔细的将剩余的骨头和肉刺都收拾好,用那个袋子装好放入怀中,还叫我擦一擦嘴上残留的油渍,以免被巡视的人看出端倪。
他这一系列手段我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觉得此人浑身都透露着神秘,待他把东西都收拾好后,我一把抓住他的裤管,长跪在地道:“大叔,求求你,救救我,帮帮我好吗?”他对我所说的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道:“你要我怎么救你,我自己跟你一样,都被关在这个疯人院里面,我要是能救你的话,我不会早点救了自己去吗?”我一时为之语塞,但仍然坚持摇着他的裤管道:“我不信,大叔你看起来很厉害的,你还在墙上弄了一个洞,迟早能够出去的,求求你,带上我一块去吧。”“呵呵,你看到的那个洞,知道花了我多少时间吗?”怪人轻轻的摇了摇头,有些洒然笑道。
“多少时间”我奇道。
怪人伸出一个巴掌向我晃了晃。
“五年吗?”我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呵呵,翻一倍。”怪人笑了笑答道,他的笑声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之意。
我真的被震住了,没想到那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居然花了这个怪人十年的时光,想到这人在这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没有被逼疯就觉得很了不得了,他还悄悄地利用这短暂的饭后活动时间来挖这个洞,很难想象这十年间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回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里顿时凉了一半,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大叔,还有其他法子能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吗?”我犹不死心的追问道。
“没有,就算是那个洞挖好了,也不能保证你可以逃得出去,出了这外面还有三道围墙,每一道都有荷枪实弹的武警看守,就算你能够逃了出去,你还是在这个面积不大的岛上,离最近的大陆还有8000多米的距离,你能在被大浪打碎前游到岸吗?”“我会游泳的,我一定可以游过去。”此时我心里暗自感谢爸爸,从小就带着我学游泳,虽然从小体质并不是很好,但在码头上长大的自己游泳却是一把好手。
“呵呵,你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最多只能在小河小溪里游个来回,到了海上被浪一打就晕了过去,想都不用想了。”怪人瞥了我一眼,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道。
“那我应该怎么办,大叔,你教教我吧。”我继续恳求着怪人。
“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没有一个强壮的体魄,我让你跟着我就是送你去死。”“那要多久啊。”“也许要五年,也许要十年,也许要更长的时间也说不定。”怪人眼睛瞪着我身后的墙壁道,他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的,我要早点出去,妈妈会担心我的,况且爸爸又不在了,吕江他们都是坏蛋,妈妈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一听要那么长的时间,心下就慌了。
“呵呵,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让你出去了,你能给你妈妈提供什么帮助吗?就算没有吕江,也会有张江、王江之类的,你有什么能力去抵抗他们?”怪人反口问道。
“可是,难道我就只能白白的在这里等着,让妈妈被吕江他们欺负吗,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我要保护好妈妈啊。”我嘴里很不服气的说道。
“你以为自己会吹几句牛就是男人了吗?他妈的这男人两字也太不值钱了吧,你自己撒泡尿照照看,你像个男人吗?”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惹到了怪人,他语气一下子严厉了起来。
“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毛值钱之物,你连吃喝拉撒都要倚靠你妈妈,除了给她惹下是非之外,你还能干啥,说白了你就是个拖油瓶,你连累完你妈妈之外,在这里还要连累我。”怪人的一番话尖酸刻薄,却又刀刀入肉,说得我浑身像在蒸笼里蒸过一般,大汗淋漓,心里又羞又愧,的确如他所说,我自从生了下来就是不省心的小孩,妈妈为了我不知受了多少的苦,在爸爸去世后,妈妈自个承担着整个家庭的负担,可是自己非但没能为母亲分忧,反而各种惹是生非,现在只能被困在这个非正常人聚集的地方,其中有很多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要不是自己任性冲动,做事情不考虑后果,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个局面呢。
想到此处,我死死的咬住牙关,强忍着快要迸出来的眼泪,发狠着就朝他面前地板上磕了十几个响头。
怪人也不阻止我,看着我的脑壳敲在水泥地板上咚咚作响,直到额头上已经破皮见血了,才把手一伸,将我从地板上捞了起来,他力气极大,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提到空中,面露怒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干嘛?”“求你,我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教教我吧。”这几下嗑得我脑子晕乎乎的,我只能尽力保持清醒的说道。
“我为什么要教你,教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怪人翻了翻白眼道。
“我是我的恩人,我终生都会感激你的,我还年轻,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你让我杀人放火都可以,等你老了的时候,我把你当亲人一样照顾。”我强忍着脑壳上的疼痛道。
“哈哈,你小子还真会说话,不过现在你我都被关在这里,你说的这些又有何用。”怪人冷笑道。
“不管有用没用,我对你总没有坏处,不但挖洞的时候多一个人帮忙,平时没事还可以跟你聊聊天,总比跟一群疯子在一起好吧。”虽然怪人的冷嘲热讽停在耳朵里极为难听,但我依然坚持着。
怪人皱起眉头思索了半天,总算舒颜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吧,算你小子走运,我答应你了。”听到他这句话,我原本强撑着了半天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顿时感到额头被磕破处疼痛异常,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的虚空,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