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在穆桂英面前的是一座险关。听前方探子来报,这座关名叫“朱茶关”。
朱茶关倚山而建,高百余丈,两旁山壁有如刀削,直陡陡地插进云霄。
宋兵瞭望着城头的旗帜,都非得仰着脖子。
入关的道路只有一条,但是城头上堆满了滚木、垒石、灰瓶、炮子。
要想强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次南唐造反,是当年在天门阵被穆桂英打死的辽国大国师颜容的师弟洪飞挑起的。
洪飞为了给师兄报仇,躲进深山,苦练本领,终于学得一副好身手。
学成之后,发誓一定要手刃穆桂英,杀尽杨家将,便下山投到了南唐寿州豪王李青的麾下。
李青是前唐李氏的后人,人到中年,却依然壮心不已,早就有夺取大宋江山的意图。
两人一拍即合,举起了反宋的旗帜。
已经三十四岁的穆桂英,自从丈夫杨宗保在三年前死于对西夏的战役中,早已对征战之事心灰意冷,一心在家守寡教子,为杨家唯一的独苗杨文广传授武艺。
但是那天,寇天官来到了天波杨府,对穆桂英说了一句“此次洪飞指名道姓地为你而来,扬言要将杨家斩尽杀绝,你不出征,还有谁能当此任”再加上被八贤王赵德芳极力保举,无奈之下,只好接下了南征的帅印。
出征那天,汴梁的上空乌云压城,阴风凄凄,彷如阴曹地府。
出征的大军也仿佛被黑云压得抬不起头来,没人说话,甚至连战马也不嘶鸣,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战旗随风猎猎作响,穆桂英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了汴梁宏伟的城楼。
谁知,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到过汴梁。
年仅十七岁的杨文广是南征大军的先锋官。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也是他第一次离开东京汴梁。
外面的一切事物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
他不知道,阳春四月的江南,竟然这么美,和庄严肃穆的京城简直就是两片天地这里到处都是鸟语花香,要是没有战争,一切宛如人间天堂。
这几年,大宋朝廷人才凋零。
呼延家新丧,呼延明、呼延平这两员将才,都在山西守孝。
当年掌天下兵权的杨家,如今已是香火不继。
自从杨宗保在西夏战死,杨文广才十四岁,差点就绝后了。
这次南征,穆桂英本不想将他带来。
但朝中实在没有合适人选,再加上杨文广已快成年,本领也学得差不多了,该是让他上阵杀敌,报效朝廷的时候了。
朱茶关位于大宋和南唐地界接壤。要想进入南唐境内,这座险关是必经之途。
这也是征南以来的第一战,穆桂英心里很明白,这一战至关重要,首战告捷,必会士气大振,平定南唐便指日可待;首战失利,也会影响士气,对日后的战事诸多不利。
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攻破这座关卡呢身经百战的穆桂英一时也找不到任何头绪。
杨文广来到她母亲身边。
已过而立之年穆桂英,美貌依旧,她身材颀长健美,高挑匀称。
身上穿着金丝锁子甲,脑后插着雉鸡翎,腰上系着百花锦带,脚踩凤头战靴,外面罩一件大红色斗篷,妩媚中带着几分英气。
而已经十七岁的杨文广也长得身高马大,威武不凡,这要归功于他父亲和母亲的身高。
若不是杨文广的脸上还略带稚气,别人一看还以为这是一对姐弟。
杨文广看着他的母亲,渴望从她口中得到进攻的指令。但穆桂英给他的回答却是沉默。
穆桂英手里握着地形图,仰着头注视着城头,脖子都仰望酸了,却还是一筹莫展。
这真是一个恼人的问题,要是没有其他小路可走,攻破这座关卡的希望几乎为零。
忽然,关里响起了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炮响过后,城门打开了。
从里面跑出一队人马,在关下摆好了阵形。
为首的是一员四十左右的大将,铜盔铜甲,骑着一匹黄骠马,手里掌着一柄云头刀。
身后的掌旗手举着一面黄缎底,黑月光的大旗,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吴”字。
他跑马来到阵前,对着宋军喝道:“呔对面的宋军听着,叫你们的元帅出来。”
杨文广对穆桂英说:“母帅,让我去会会他。”
穆桂英不露声色,冷静得像是一座冰雕:“他指名要元帅出去,你还是在这里候着吧。”
她双腿一夹胯下的胭脂马,如一阵风似的,跑到阵前,那员南唐大将拱手道:“我就是大宋征南大元帅穆桂英,对面的这位将军,请问你高姓大名”
南唐大将见她如此有礼,也拱了拱手:“原来你是浑天侯穆桂英啊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得以相见,一睹穆帅之风采,令小可眼界顿开。在下姓吴,单名一个琨字,乃朱茶关总兵。”
穆桂英道:“将军叫本帅出来,不知有何相告”
吴琨大笑着说:“在下听说穆帅已经兵临城下,特意来讨教讨教。”
穆桂英从得胜钩上取下绣鸾刀,行了个礼,说道:“既然如此,那承让了。”
吴琨点点头。
忽然举起手中大刀,大叫一声:“请了”就往穆桂英的头上砍来。
穆桂英端坐在战马上,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依然冷得像是落了一层霜。
眼看着刀锋就要看到她的天灵盖上面了。
就在大刀落下来的瞬间,穆桂英看准了时机,猛地用绣鸾刀往旁边一格,把吴琨的云头大刀格到了一边。
吴琨打马回来。这次他双手握住刀柄,将大刀对着穆桂英的腰肢横扫过来。
穆桂英不慌不忙,再次提起手中的绣鸾刀往上一挑。只听“当”的一声,吴琨手里的大刀差点就被她挑飞了。
就在两马相错的瞬间,吴琨稳住身形,后背往马屁股上一躺,双手向后面一抛。
手中的大刀挽一个弧形,直向身后的穆桂英劈去。
谁知穆桂英此时也转过身来。
别看她出手比吴琨慢了一拍,就在吴琨的大刀快要劈到她时,绣鸾刀已经到了对方面前。
吴琨吓得脖子一缩,当时就乱了刀法。
又是“当”的一声,吴琨头上的铜盔被穆桂英打了下来。
吴琨奔到几丈开外,伸手摸了摸脑袋,发现还好端端地长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才松了口气。
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冷汗淋淋。
他不敢继续打过去了。
好厉害呀穆桂英的刀法根本就是神鬼莫测。
才交手三个回合,自己的攻势都被对方轻松化解,还被打掉了头盔。
而穆桂英跟自己交战,就像是戏耍孩童一样,根本没出杀招。
要是对方认真起来,自己焉有命在还是识趣一点,让她一阵算了。
便对穆桂英一拱手:“穆元帅,承让了在下自知绝非阁下的对手,只好收兵了。”
说完就打马跑了回去。身后的南唐兵让出一条小路,把他放进了城里。
穆桂英依然立马站在阵前。主将退进城去,士兵们还在城外摆着阵势,莫非还有其他敌将出战
这时,城里又响起了战鼓声。
吴琨刚刚跑进去,紧接着又跑出一骑。
穆桂英凝目细看,出战的也是一位女将,年龄十六七岁,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玉米花的银牙。
掌着一柄红缨绣绒刀,下跨桃花马。
好端庄的一位少女穆桂英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喜欢,真有自己当年的影子。
这时,杨文广打马跑了上来,说:“母帅,你已经打过一阵了,这一阵就让给孩儿吧您就先下去歇会儿吧。”
穆桂英点点头,她打从心里也不愿和这位女将交战。
年纪太小,比自己的女儿杨金花大不了多少,打赢了也胜之不武,倒是和文广年龄相仿,还不如让文广练练手脚吧。
女将在几丈远的地方站定,喊过话来:“喂,对方宋将,报上名来”
杨文广见她是个黄毛丫头,没把她放在眼里:“俺乃是大宋元帅穆桂英之子,南征军的先锋官杨文广。你是何人”
女将微微一笑,学着他的语气道:“俺乃是南唐朱茶关总兵吴琨之女,吴金定。”
杨文广被她调侃去了,有些动怒:“刚才被我娘打败的那个中年人是你爹”
“正是”
杨文广笑了:“我看你爹本领不咋的,你这个做女儿的就不要过来白白送死了。”
吴金定也笑:“哟,口气蛮大的嘛打败我爹的是穆元帅,又不是你,你在这里说什么大话呀”
杨文广这下真怒了:“看样子你不服气嘛好,本先锋就陪你过几招”说着就是一枪刺了过去。
吴金定摆开绣绒刀,格开了杨文广的一枪。手上丝毫也不敢放松,紧接着还过去一刀。两个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就过了十几个回合。
穆桂英在后面看得真切,心中暗道:“看这女将的刀法,应该远在她父亲之上。文广的一身武艺,皆我所授。就算尚不如我,也和我差不了多少。但他竟战不下这员女将,她着实不是等闲之辈呀”
渐渐的,女将好像有些疲态。
只见她虚晃一刀,拔马便往回跑。
边跑边回头喊道:“姓杨的,我当你是绣花枕,稻草包,想不到你还真有些能耐。你厉害,本姑娘不陪你玩了”
杨文广初战得胜,心里有些得意。刚才你非要和我打,现在打不过我就想跑
我怎么能让你跑掉呢我要是把你追上了,这座朱茶关就是我的了。想到这里,拍马追了上去。
穆桂英见杨文广追了上去,喊道:“文广,回来别追”不愧是沙场宿将,一眼就看穿了吴金定的诱敌之计。
可是杨文广已经追了出去,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后面的喊话。
穆桂英恐怕文广有失,急忙也打马跟了上去,但距离依旧太远,怎么喊也喊不回来。
吴金定在前面跑,心里暗暗发笑,真是个愣头青,还真追上来了,看你着不着我的道快到关下时,她将战马往左边一带,绕了一个半圈。
杨文广跟在后面,没注意她饶了半圈,只管自己照直着冲。忽然,“扑通”
一声,连人带马,掉进了陷马坑里面。
吴金定折了回来,在洞口笑道:“杨文广,这下谁厉害呀”
杨文广在下面摔得七荤八素,根本没空搭理她。
吴金定吩咐手下道:“把他捞上来绑了”那些南唐官兵来到洞口,放挠钩下去,把杨文广拉了上来。
杨文广刚到洞口,几个官兵就将他按在地上,用绳子将他双手捆了起来。
吴金定一回头,只见穆桂英追了过来。
吩咐士兵道:“弓箭手,把她射回去,别让她靠近了。”
追过来的这个女人有着通天的本领,要是被她靠近了,谁也别想活命。
吴金定心里很明白这个道理。
穆桂英刚刚走到近前,迎面而来的是漫天箭雨。
她急忙把马赶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等到箭雨过去,她踩着满地如插秧的箭镞走了出来,发现吴金定已经收兵回到了关里。
这时,她忽然萌生出一个冲动:强攻朱茶关,夺回杨文广。
但是马上她又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想法,强攻,只会给己方带来不必要的伤亡,根本是于事无补。
但是文广被俘的事实摆在眼前,让她忧心似火。
不错,现在他是杨家唯一的独苗,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万一他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老太君和死去的宗保交代啊唉,文广啊,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啊才刚出来打仗,一点儿也不懂打仗的规矩,就轻功冒进。
人家南唐对咱们杨家恨之入骨,你倒好,自己送上门去了。
身后跑来一骑。马上的人四十来岁,留一撇小胡子,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他名叫陈豹,朱茶关总兵。
当然是大宋方面朱茶关总兵。
一开始,他镇守着朱茶关,后来南唐造反,突然进兵,夺去了他的关卡。
他只身杀出重围,向朝廷求援。
后来穆桂英挂帅,由于他熟悉这里的地形,因此也随军当了向导。
陈豹说:“元帅,请勿担忧。少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的。现在天色已晚,还是先扎下营寨,等明天再商议吧。”
穆桂英强压下心里的焦急,点头道:“陈总兵,你熟悉这里的地势,看看在哪里安营比较稳妥”
陈豹低头合计了一下:“此去不远,有座独脚山,山口地势开阔,可容纳几万人马。山里有条河从那里经过,汲水也方便。因此,末将以为,可在那里安营。”
穆桂英说:“好,那就去独脚山安营吧记住,安营的时候不要放炮”这安营放炮,是行军打仗的规矩。
为的是给敌军送个信。
这时天色已晚,不能交战,穆桂英就没叫放炮了。
五万宋军在独脚山下扎好了营寨。
这次跟随穆桂英出征南唐的,除了她儿子杨文广外,还有八姐、九妹。
她们见穆桂英孤身回营,就问起了战况。
穆桂英黑着眼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八姐九妹听了,也大吃一惊。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后悔流泪都是空悲切的事情,只有看一步走一步了。
穆桂英对两位姑妈说:“八姑九姑,侄媳身体有些不适,先回营休息去了。劳烦你们吩咐陈豹,让他在晚上多添一分心,好好巡营。我在这儿扎营,虽然没有放炮,但恐怕关内也早已知道,要防备他们趁夜袭营。今天我们已经折了一阵了,不能再败了。”
八姐九妹见穆桂英的脸色的确不是很好看,就应声说:“谨遵元帅吩咐。桂英你今晚就安心休息吧,夜里巡营的事情,我们两个人也会留意的。”
穆桂英无力地点点头,起身回到自己的后帐去了。
她屏退左右,寝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解下佩剑,摘下头盔,卸去了一身甲胄。
今天一整天都在跋山涉水,生死恶战。
忽然感到疲惫异常。
此时汗水已经浸透了征袍,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这时忽然一阵怪风吹了进来,春寒料峭,吹在穆桂英身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她缩了缩身子,此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毕竟母子情深,哪有不思念的道理想到这里就悲切万分。
她自从十七岁嫁给杨宗保以来,生有两子一女,次子杨文举刚一出生,就遗失在乱军之中。
家中男丁只剩下杨文广一枝独苗。
如今杨文广又身陷敌营,生死未卜。
若是有什么万一,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虽然才三十四岁,但亲手埋葬了太多杨家的人,其中也包括她的丈夫。
难道今天又要给自己的儿子送终忽然觉得眼角有些酸痛,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泉涌而出。
但她马上摇了摇头,她性格坚强,几乎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到她。这辈子只流过一次泪,那就是得到丈夫阵亡消息的时候。
思来想去,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迫得她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