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身后的正是数周未见的薛槿乔。
她穿着青色的窄袖交领裙子,扎了一个华丽的朝天髻,微施粉黛,光彩照人,对我和唐禹仁笑道:“禹仁,韩良,久等了。”
我和唐禹仁都站起身问好。
唐禹仁端正地问道:“槿乔,这两位就是太清道的朋友吧?在下唐禹仁,朝廷捕快。”
我也拱手道:“在下龙头帮小卒韩良。”
薛槿乔听到我的介绍不由自主地笑了出声,让她身边的年轻女子好奇地看了一眼。
其中的陌生男子面如傅粉,剑眉星眸,身材高长,是个英俊的青年。
他浅浅稽首道:“贫道太清景源,幸会幸会。”
“原来是”青云剑“当面,久仰久仰。”
景源身旁的女子矮了一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容貌清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俩,气质灵动,甚是可爱。
“我叫景珍,幸会。”
两人虽然佩剑,但却没有穿道袍,而是身着朴素的深色短打,看起来就像平常的江湖人士。
刘青山招呼众人:“大家都坐吧,我让后厨上些吃食。”
坐定之后,薛槿乔首先开口:“禹仁,韩良,景源景珍是太清道景字辈的佼佼者,景源更是我们武林白道的冉冉新星。这次下山除了历练以外也是为了助官府调查民间邪教之事,尤其是青莲教、元神教的踪迹。顺安似乎是青莲教的主要活动地区,几个月前明空前辈也来过越城调查过,不过那时他要事在身没有滞留太久。”
景源颔首道:“薛小姐过奖了。明空师叔是奉师门与朝廷之命奔走的长辈,我和景珍都是来帮他打下手的。景珍虽然武功小成,但是江湖阅历尚浅,所以还要拜托薛小姐照看一二。”
他转向刘青山说道:“刘先生,薛小姐提及了你们这几个月追踪的拐卖人口案件,似乎跟青楼有关?”
刘青山咳嗽一声说道:“确实如此。事实上,禹仁和小韩都是亲自调查此案的当事人。”
他大概描述了我们这几个月的遭遇和行动。
景珍目不转睛地听完之后愤慨地说道:“若真是你们所设想的那般,这些贼人也太可恶了。薛姐姐,这次我们下山一定会为你出一口气的!”
景源严肃地说道:“清风山盗匪我也略有耳闻,但在跟薛小姐接触之前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大胆。薛小姐放心,明空师叔嫉恶如仇,必不会推脱的。”
我听着有点不对劲,连忙问道:“不好意思,薛小姐,两位道长,听你们的意思好像是准备去上山剿匪?”
薛槿乔对我露出一个冷冽的微笑点头道:“正是如此。我已经叫上了家中两位客卿和心意拳的两个朋友。知府和总兵也答应了我,会出兵五百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等明天明空前辈到了越城就出发。那一晚之仇我还记得呢,定教那清风山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龟龟,清风山这伙人打谁的主意不好,非要惹上了这个又有钱又有权还武功高强的女人。
我感叹地说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清风山在这几年的剿匪行动中都能避免灭顶之灾,希望这次薛小姐能够彻底清除它们吧。”
薛槿乔肃穆地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数秒后,开口道:“韩良,刘叔应该已经告诉你那些青楼女子的去向了吧?景源,景珍,韩良和禹仁亲自跟随了似是犯下这些掳人案的嫌疑人,发现他们将青楼女子运到了建宁去。至于是最终目的还是中途一站,尚不清楚。”
“越城的徐富贵似乎也牵扯在其中,这方面我会让我的人关注的。他的势力颇大,但也不是什么棘手人物。要是建宁那边不顺利的话,再去找他的麻烦。”
景源皱眉说道:“建宁……宁王府世代经营的地方。说起来,明空师叔之前也去过建宁打听消息,还和王爷见过面。据说城内有黑道和邪道中人的活动,王爷拜托师叔注意可疑的事物。不过那时师叔也没有遇到黑道中人,反而是发现了一些青莲教和元神教的蛛丝马迹。”
薛槿乔点头道:“嗯,没错。我也是因为这两者刚好也出现在建宁才和你们联系的。很有可能我们所寻找的东西就在建宁。不过我们这一帮人想要过去调查的话,得跟宁王爷打个招呼,否则面子上过不去。”
看来薛槿乔准备发动自己强大的人脉网兴师动众去建宁搞人了。
但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也太单薄了,就靠着这么点线索地去建宁会不会有点太急了?
不过她确实已经忍了挺久的,已经三个多月了,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屈辱的千金大小姐可能已经忍耐不住了。
我悄悄地看了一眼在此案上忙活了最久的唐禹仁,果然,他也眉头紧锁。
不过这种反对意见就留给唐禹仁和刘青山来说了,我小卒子一个,乖乖地在一旁点头哈腰就是了。
吃了一顿晚饭之后,我们便各自道别,薛槿乔让刘青山给两小道士安排住处后便回家了。
我和唐禹仁留在雅间里,我看着他严肃的脸色,试探性问道:“唐兄,你是追踪此案最久的人,也可能是我们之间最了解其中来龙去脉的。我看你的表情,应该是不赞同薛小姐如此行事吧?”
唐禹仁将手交叉在脸前,闭眼说道:“确实不智。我倒不是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而是觉得很有可能会竹篮打水。建宁不是越城,这里是薛府的大本营,也是薛槿乔势力最大的地盘。除非他们能尽快揪出幕后黑手,否则这个团队最多维持一个月就要打道回府。而以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说,难。”
他有些疲惫地说道:“这种东西连你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能看出来,槿乔却执意为之,看来也是之前过得太顺了,这次受了委屈冲动成这样。”
唐兄,这你就错了,薛槿乔确实受了天大的侮辱,不共戴天啊。
这点我确实无法苛责她,以她千金之躯能忍这么久已经算是很识大体了。
“回家吧。这种话她现在听不进去的,我已经劝了好几天了。”
“最后一个问题,目前我们主要怀疑的是青莲教,对吧?他们的教义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需要掠夺女人?”
“青莲教的教义很常见,无非是尘世为淤泥,仙姑出淤泥而不染,将会带领信者超脱于凡俗的镣铐。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要掳人,这也是我们需要寻找答案的问题,一般来说他们的活动都注重于传教,聚众,和民生不安时掀起动乱,倒是没有这种腌臜的习惯。此役之后,我们得对青莲教的下限重新评估了。”
出了天涯阁之后,我想了想,往聚香苑去了。
关于大燕女人,尤其是武功高强的大燕女人的心理和思维,我还是认知不够深。
鉴于薛槿乔是我目前最粗也是唯一的大腿,我得思考一下后面要如何行事才能最好地处理跟她的关系,完成任务。
目前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回落到大人物和被赏识的青年才俊的那种关系,不利于我更深层次地抱大腿。
“客官,我们又见面了。”今天青鸾穿着相对修身的窄袖对襟短衣,鹅黄色的上衣绣满了华丽的花纹,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呈现了出来。
虽然并没有露出太多肌肤,但是相比上一次,反而让我觉得更有韵味。
她本来就是一个气质绰约的女子,眼睛清澈而有神,虽然身处烟花之地却难得地没有多少风尘味,而是有一种大方的娴雅。
“当然,上一次的谈话让我意犹未尽,所以一有机会我就回来了。”
我和青鸾就着闪烁的烛光坐在一楼一个偏僻的角落。
在聚香苑这种地方包雅间太贵了,我上次也是因为要请客才要了一个房间。
“嘻嘻,真的吗?那奴家真是受宠若惊呢。”青鸾一边为我泡茶,浅笑道。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流畅的手法和优美的姿态,赞叹道:“看了你这手泡茶的功力,就算来之前的目的不完全是为了见你,现在也必须是了。”
青鸾好奇地问道:“客官也对茶艺有所了解吗?”
我竖起手指说道:“没有人比我更懂茶道!开个玩笑,我完全不了解,只知道泡茶得用热水,其他的一律不懂。但是最基本的动作美感还是感受得到的。”
青鸾扑哧笑道:“客官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跟我知道的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为我斟上一杯茶,调皮地说道:“客官还说来苑里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见我,那么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确实有一些东西想要向你请教。”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你能不能别叫我‘客官’?听起来太……别扭了。叫我韩良就行了。”
青鸾有点为难:“这个……苑里对于这些要求很严格的,奴家也不好僭越。”
我理解地点头:“啊明白明白,没关系的,这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主要是我是小地方来的,以前也干过店家活儿,自己被那么称呼时有点不适应。”
青鸾饶有兴趣地问道:“客官在加入龙头帮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我嘴角勾起,故作神秘:“你猜?”
青鸾仔细地上下打量我几眼后,猜道:“客官是读书人?”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瞎编的背景故事,斟酌道:“年轻时候念过,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读了。这倒也没什么遗憾的,我看那些之乎者也的经书就容易头痛。”
青鸾说道:“那也很棒啊,奴家也曾经读过私塾,甚是喜爱习文题赋,现在也一直未敢放下。”
我笑道:“那还真的不错啊,你的热情比我大多了,水平估计也比我高。”
青鸾为我再上一杯茶,娴静地说道:“客官过奖了。奴家也更多是为了能在苑里不至于掉队,并不能说是有多么赤诚的热爱。还是有些庸俗了呢。”
我摇头道:“人嘛,总是在现实中生活的,现实里哪有那么黑白分明的东西。我不也是?我在天究堂做事,难道是因为我很爱看无聊的账本,做枯燥的数字计算?怎么能可能啊,都是为了生活而已,没有什么高贵或者低贱的。”
青鸾听到这句话时顿了顿,然后说道:“客官说得有道理。”
我谈兴上来了,开始吹逼:“回到我一开始的问题,其实我过去好几年一直是一个客栈的小厮,干活的一把好手。不知道你会不会惊讶?嘿嘿,虽然说也能混口饭吃,但没有太多好出路。总不能大好青年就一辈子干这个吧?当然,倒不是说那是份什么糟糕职业,只是我有其他野望而已,所以我才来越城试试运气。”
“我出身比较贫困,那是先天的,没法改变。但是靠着一些个人努力和机缘成功加入了天究堂。可以说这几个月来见到的,得到的东西都比我过去二十年多。这不,能够愉快地跟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喝茶聊天,这可是几年前的我无法想象的。”
青鸾洁白的脸蛋露出了几分钦佩和向往:“客官的故事真是令人心生敬意。奴家,有时候也想象过离开聚香苑的未来,但是……。”
她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令人怜爱的迷惘和脆弱。
笼中的金丝雀虽然被囚禁,但也得到了优越的生活环境。
要她再回到野外觅活,怕也是已经失去了胆量吧?
沉默了片刻后,我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开口道:“有一句话叫做知识改变命运,相信你会有所共鸣。其实在大燕不只是知识,武功也同样能。甚至我个人的观感是女子若要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当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比当一个才高八斗的人更好用。”
“青鸾,我想听听你对这种武功高强的女子的想法。若是你有机会学武功,你会吗?”
青鸾认真地聆听后,缓缓地说道:“奴家觉得对于这些女子,最多的便是羡慕吧。在她们身上,好像挣脱了枷锁似的,不再是只有相夫教子一条出路。成了武林高手,便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不像奴家,便是现在看起来光彩,年老色衰之后也是要回到依附于他人,安心持家这条道上。”
她很敏锐啊,竟然能够这么清晰地分辨出自己所在的环境和武功对于女性的阶级困难起到的解放性力量。
而且在封建社会的燕朝里,能清楚意识到自己身为女性的天然局限性,若有契机的话说不定她也能走上一条觉醒的道路。
青鸾对着我轻轻一笑:“若有机会的话,谁会不想像龙头帮孙副帮主那样,靠着一身高强的武功和手段坐到奴家想也不敢想的位置,决定自己的未来呢?”
孙飞霞是龙头帮副帮主,绰号“紫霞寒星”,一对长短双剑已入化境,差一点儿就能进入先天,乃是帮里前五的高手,越城有名的巾帼豪杰。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你觉得这种武功高强的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思想?像我这样的人该怎么去跟她们那种人处理关系?”
我该如何做才能有效地巴结这类人?咳咳……
青鸾沉吟着答道:“奴家其实也对有武功在身的女子不熟悉,但是可以揣测一下。要说心态的话,应该更多的是类似于男子的心态吧?但是奴家又觉得很多武功高强的女子是不会喜欢他人忽略自己的女性身份,只突出武林高手的部分的……奴家也不知道其他的该怎么想。”
有道理。
武功能让少数弱势的女性抹平性别上的不平等,但是她们本身终究是封建社会的一份子,而社会的意识形态注定了她们纵然能超越社会性的不平等跻身于一个精英阶级,却难以更进一步地抹除,可能也不愿太多改变这种性别上的观念差异。
农业社会终究是农业社会,就算有武功这种东西也无法一下子就无视物质的基础来跨越意识形态的发展。
我口中默念了一遍,感觉有些把握了。
“客官,您为什么要这么问呢?”青鸾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奇。
我喝了口茶道:“我对于武功的存在和它对大燕的每种人的影响很感兴趣。你不觉得它很奇妙吗?像是一种上天赐予我们的工具,只要你有天赋或者奇遇,便能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哪怕你是个生下来便被人告知只能服侍男人的弱女子。在大燕里,没有比个人武力更能让自己活得好的渠道了。这些改变自己命运的男子我能揣测一下心态,女子我则完全不知道思想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了。”
“我自问读过书,也有一技之长,不敢说满腹经纶,才华过人,好歹也是有点墨水的。但是我靠的是一点机缘巧合才能投身龙头帮,我本身的才干在这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反而可忽略不计。但若我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却有一身好武艺的话,我什么机缘巧合都不需要,只要拳头够重,够快,就能在这偌大越城立足,并且受到重视。”
“怎么这文和武之间,明明各有所长,一个学识丰富的儒生和一个武功娴熟的江湖人士之间,我见到的却是后者受到重视比前者容易太多了。”
虽然知识型人才对于燕朝社会来说是远远更为重要和不可或缺,但是要论变现能力,武林高手却是一路绝尘啊。
而这已经是开国百年之后,尚武之风淡了许多的燕朝。
青鸾似乎被问住了,蹙眉仔细地在想我说的话。
我也不着急,悠闲地喝着茶观察着这楼的活动。
良久后,青鸾悄声对我说道:“客官,您说得有道理,奴家从未这么想过,但越想越觉得确实如此。”
青鸾的大眼睛里燃着兴奋的火焰,整个人放开了不少,不断地问着我问题和说出自己的一些想法。
我也乐得跟这个倩丽的女子吹吹牛,跟她讨论一些我对燕朝的观察。
“其实要是有人问我该如何选一条最好的路的话,我还是会更推荐学文,做官。毕竟这才是大燕最稳的路。走武林的路,那或多或少得做好跟刀光剑影作伴的准备,凶险多了。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啊,学武抄捷径才是实现人生展望最好的方法,哪怕得投身江湖我也认了。”
如此来看,武功是大燕的显学啊,相当于范特西码农,只不过996 的猝死危机转换为更加直接的打杀危险。
我做了最后的综合性定调:“所以说,青鸾,我还是建议你有机会学学武功。可以不涉足江湖,不,其实最好别涉足江湖,但是一个姑娘活在这个大染缸里,能有点自保能力,总不会是错的。若你恰好还是习武天才的话,还能一下子就走上与众不同的路。”
不知不觉便是大半晚过去,我站起身准备回家:“好了,青鸾,今晚我过得非常愉快,不过是时候说再见了。”
青鸾颇有几分依依不舍的样子,自然而然地揽住我的手臂,将她那份量惊人的柔软玉峰贴了上来:“客官,我送您出门。”
我在她揽过手臂时下意识地缩了一缩,看到她得逞的小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青鸾,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小瞧了呢。”
青鸾凑近我的脸,几乎是咬着耳朵,语气挑衅而娇媚:“客官不是万花丛中过的伟男子么?奴家的小伎俩岂会有所作用??”
“你这个小妖精……早晚要你好看。”
青鸾的眼睛笑成月牙儿似的,将头靠在我肩膀:“奴家很期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