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刘青山事先帮我料理好的关系,我不告而别数月后又忽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上班倒是没让堂里有太大反应。
毕竟帮规虽严,百年下来关系户,纨绔子弟在龙头帮里已深深地扎了根,与之相随的种种荒唐闹剧也不在小数。
我这趟也顶多让几个主管想起了我当初也是个被塞进来的关系户这件事。
高岩这小子就有点过分激动了,像个猴子似的上下吵闹:“韩哥,别这么神秘嘛,我这段时间还挺担心你的,你不会真的是老家出事了吧?什么事这么急?”
这小子仗着自己跟我混熟了,对于我那极其简陋的借口完全不相信,搞得我只能稍微编了点细节糊弄一番。
叶洛秋则懂事多了,虽然看向我时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好奇,但是很乖巧地并没有多问。
十一室倒是仍然只有我们三个人。
日常的账本也因为秋收的原因多了许多我之前未曾见过的种类和内容。
不过能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核实账本而不是在野外做苦力活,已经是像在天堂般的待遇了。
“说起来,韩哥你的算学课还真的挺有效果的,张主管上周特意来告诉我们你带的第一班兄弟们在接受了你教导的内容之后确实发现自己工作的容易了些。现在你终于回来了,估计堂里会交给你更多的教学担子。”
我摸了摸下巴答道:“是吗?那还行,我就担心这么短时间内出不了什么效果。嘿嘿,这正合我意,不过希望堂里不会因此而提高咱们每天的工作量就是了。”
高岩和叶洛秋都变了脸色,确实,要是所有人都能以之前1.5倍的效率工作的话,那么这个工作量就会成为标准,而不是被额外奖励的行为。
叶洛秋嘟起嘴严肃地说道:“韩大哥,你可悠着点儿啊,我和石头都已经适应了目前这个工作量了,比起11室过往的成果已经高很多了。要是堂里习以为常,再配下更多的工作的话,那大家可都遭殃了。”
“确实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个方面……要是因此让堂里的兄弟们都工作量增加的话,那我估计就在帮里混不下去了。必须要慎重对待。”
不能做一个让天究堂内卷的罪人,所以这方面得考虑一下如何控制影响……
“对了,石头,你家是在城外的吧?我有个朋友想在城外买个好屋子,你帮我参考一下。”
高岩精神一振,说道:“你这就找对人了,我堂兄在村里是木匠,建的屋子可结实了。”
我掏出几块碎银递给高岩,说道:“我这朋友急着搬家,怕是等不了,你给我介绍一个信得过的人,或者帮我打听一下有什么人想要出手宅子。贵一点无妨,找个风水好点的地儿,最好离城里近一点。我这朋友经费宽裕,不会亏待人的。”
高岩拍胸膛保证道:“放心,咱们高家在越城这百里的村子里都排得上号的,这点小事没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数周都是在这片异常的宁静度过。
高岩顺利地给我介绍了一个中介,推荐给青鸾几份产业之后,她在离越城数里外的小村子里买了一个院子和几亩地。
我重新回到自己金牌讲师的职位,思索着如何兜售自己的知识同时避免天究堂的整体工作量被过多增加。
其实大燕的数学相对于它的社会发展来说不算特别落后,但是确实体系不成熟。
严格来说我也不是什么专业人物,所以一开始也仅仅是在技巧上把一些我自己比较熟悉的细节性内容传授给天究堂的同事们。
这种东西对于工作效率的提高相对来说比较明显,所以这一次我要换一个角度来授课。
现在看来,我的“韩式记账法”迈的步子有点太大了,天究堂目前也仅有高岩一个人可以说是初步接受了其中蕴含的不同思考方式,甚至连叶洛秋也只是将其应用,而不是用它改造自己的会计思维。
这一次我开始梳理大燕已有的算学理论,然后在此基础上整合出一份适合会计工作的“秘笈”。
如此,既能从长远上来看提高所有人的水平,又能在短期内不至于改变工作量的标准。
我有预感,自己在青莲教一案中的参与若是发展下去,怎么也够得上“影响历史”的份儿了,但既然任务还没完成,不妨多线操作一番,尝试一下从理论、技术方面推动位面印记。
但是帮助青鸾安定下来,准备下一阶段的天究堂工作,相对来说都是次要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最为迫切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练功!
没错,眼下唐禹仁离开了越城前往怀化帮助官府讨伐青莲教,薛槿乔忙于越城扫荡灰色地带的工作,在这一方面我暂时无所事事,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武功的事了。
逃离青莲圣城时接连遭遇的战斗让我充分体会到一个没有合格武功在身的江湖人士不是江湖人士,而是炮灰。
走的也不是武侠路,而是扑街的龙套路。
哪怕我有异能在身,拳脚功夫也算不上完全不通,但是任何一个入流的武林人物都能像打狗一样把我吊起来打,实在是太憋屈,太危险了。
为此我将所有琐事都解决完后,每天就开始两点一线的工作,练功,睡觉。
乾元功已有两个月未练,结印和行气都极为生疏,而恰好乾元功第一层最难的便是细心与专注的水磨工夫。
但是在青莲圣城的一番遭遇磨练了我的心性,每天数小时的吐纳也彻底地巩固了我入定与观想的心境,帮我跨过静心入定的那道初学者的大关卡,算是因祸得福。
也因此,我在十一月初终于迎来了进入大燕位面以来最大的个人收获。
“呼……呼……”
我坐在静室里,双手流畅地随着呼吸的节奏结成一个又一个的手印,心神却完全地沉浸在观想与行气里。
经络内一道暖洋洋的真气正在不紧不慢地越过胸间膻中穴,缓缓下行,然后气归丹田,在我的感觉中逐渐“填满”了气海。
至此,一趟手少阳三焦经的完整运气行功圆满收工,一时间,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安宁感,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活力,滋润了身体与心神。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却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
乾元功第一层,完整运气循环任意一条十二正经,经过几多波折,终于成功了!
从此以后,虽然仅仅是最基本的一层内功,但我周铭也可以自称是有正宗内家功夫在身的武者了!
我跳起身来,运动了一下筋骨之后,左拳搭在腰间,右拳竖在身前,手足对应,肘膝对应,肩跨对应,摆出一个正统的龙头帮标志性入门拳法,《龙拳》的“青龙出海”的架子。
我仔细地按照自己在演武堂导师的指点下,雕琢出来的动作与发力方式,力从地起,一点点地从脚到腿升到腰,然后再一节一节地从脊椎传递到肩,到双臂,最后微微侧腰,右拳往后拉,将一式淋漓凶猛的“青龙出海”捣出。
拳头撕裂了空气,虽然打在空处,我却感觉到,如果这一拳打在沙包上,一定能将其高高地击起。
刚才那一拳是我从方式太极馆开始,到加入龙头帮,历时近一年淬炼出来的拳脚功夫的精华。
按照罗师傅的说法,若是我能在实战中每一拳都能自如地像刚才那样发力,那么我的拳法就登堂入室了。
“好,再试试内功。”
我按照《龙拳》的行气线路,粗略地摆出与刚才一样的拳架子,调动丹田内的真气,然后右拳又一次地捅出。
而这一次,草草摆出拳架子,发力粗糙得肯定会让罗师傅对我饱以老拳的一式“青龙出海”却以仅逊于刚才的力道,戳开空气,狠狠地捣在空处。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难怪这个位面里,内功至上。
内外三合完美结合,发力与动作都极其标准的一记拳,在地球上需要正常内家拳修习者数月乃至上年苦功才能把握的威力,竟然轻易地被一门刚入门的粗浅内功给复制了。
而这种落差在我这个阶段是最小的,越往后,内功越精进,这个差距就会越大。
一力降十会,在大燕位面里,真气就是这个力。
当然,两个境界相仿的高手之间,一个能像我刚才那样用到全身之力发劲的人肯定能完胜拳法没有达到这个地步的对手。
但是技巧,细节这种东西,在更高境界的功力之前,实在是站不住脚啊。
难怪朝廷对青莲教余孽如此忌惮。
在冷兵器时代,能够轻易培养出成千上万个三流高手的势力,简直是开了挂的存在。
不过现在暂且不用想那么多,还是享受一下这个质的突破的时刻吧。
我用上真气把龙拳实战四式、练体四式都练了几遍,然后再不亦乐乎地练了大半个时辰的鲤鱼跃步法,最后真气枯竭时才收工离开。
对了,也快两周没见过青鸾了,自从帮她搬家完了之后就埋头苦练。
今天既然已经完成工作,那就去见见她吧。
我顺路买了点东西,然后出城走向青鸾的屋子。
越城外的耕田和城镇相当多,离城池越近则越密集,在往南和往北两个顺着越水的方向的人口尤其众多,大大小小的村、县环绕着越城,让顺安府的这一小段地坐拥近百万人口。
青鸾选择的宅子则在南边大概十里外的“江口村”里。
据说这是方圆二十里内四个“江口村”之一,创意之匮乏令人腹诽。
施展出轻功,虽然速度比不上奔马,但却无比稳定,轻松。
鲤鱼跃不是什么高明轻功,但是在行气之间真气仿佛在我的脚下安了两个弹簧,每一次脚踏实地的借力都能让我轻易地蹦出数米的距离,比我用纯粹的肉体力量奔跑时不仅每步跨出的距离更长,所需的力气也小上数倍。
难怪当初薛槿乔的续航能力那么强,以她十倍于我的功力,就算是拎着一个大活人也能以大幅度打破马拉松的世界纪录。
十数分钟后,我来到一间颇为宽敞的院落前,敲了敲大门。
这时,一阵狗吠声响亮地在门后响起,不久后,我听到一阵脚步声,和小玉的声音。
“谁啊?”
我回道:“是我,韩良。”
“啊,韩大哥,您等一下。”
小玉开门后,对我笑道:“您怎么来了?”她稚气仍重的小脸上却是少了许多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戒备和怯懦,多了不少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我举起手中的糕点说道:“这不好几天没来见你们,特意上门看看你们住得怎么样了。青鸾呢?”
小玉接过食物,道谢后带我走过空荡荡的院子:“小姐在屋里,这边来!”
我左右看了看,说道:“你们住得还习惯吗?这几天应该忙着打理宅子吧?”
小玉语气愉快地说道:“嗯!虽然屋子很大,也要花很多功夫清理,但是小姐跟我说,能有这么大的一片自己的天地,实在是自在极了!”
我笑道:“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你呢?应该挺久没在这种乡村的地区住过了吧?比起聚香苑如何?”
小玉思索了片刻后,斟酌地说道:“我……也觉得小姐说得对,虽然活儿跟在苑里一样多,但是在这里总觉得好轻松呢。”
“是这样的。无论聚香苑是多么华丽,美好,那终究不属于你和她。而在这里,虽然远远不算是繁华之地,却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小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屋内,小玉让我坐下,并为我泡了杯茶。
“小姐应该已经听到了,我这就去告诉她一声。”
我打量了几眼正厅的布置。
大件的家具俩人已准备得差不多了,比起我上次帮两人搬进来时,已经有几分家的感觉。
而身下的木椅与身旁的木桌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器物,却也作工精细,看来青鸾的小金库确实比较充实。
“韩大人,好久不见。多谢您的糕点。”
青鸾带着小玉从内屋快步走出,对我问好。
今天她略施粉黛,皓齿娥眉,粉面洁白娇艳,许是因为在家比较随意,穿着一件白色的对襟上衣,露出了里面的米色抹胸和一截粉嫩的胸肌,那傲人的柔美曲线被一件黄色的褙子遮掩住。
她婀娜的腰间扎了一根青色的腰带,下身则是蓝色的长裙,气质清雅。
我起身回了一礼后,无奈地说道:“我真是求你了,别叫我大人了。你我既然不在聚香苑,也以朋友身份相交,叫我的名字就行了。也别叫我客官!”
青鸾坦然笑道:“既然客官如此坚持,那么奴家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韩良。”
她着重咬着那两个字,让我一阵不自在,转移话题说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呢。青鸾应该只是名号吧?”
青鸾有些感慨地说道:“是啊,奴家已经许多年未用自己的真正名字了。”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说道:“奴家姓梁,名清漓。清澈的清,淋漓的漓。”
“很漂亮的名字,”我点评道:“是因为五行缺水吗?”
青鸾,或者说梁清漓噗哧一声笑道:“据说是有那么一层考虑,但是家父的祖辈世世代代在越水旁与之共生,中年之后有一年在江口赏潮之后,家母有喜,因此而得名。客……韩良你直唤奴家之名就行了。”
我听得极有兴趣,说道:“没想到还有一个这么美好的来由,确实是个好名字。不过听起这个故事,你父亲好像也是个熟读文书的人啊,现在可还安好?又是如何进入聚香苑这一行的?”
梁清漓沉默了片刻后,怅然说道:“奴家原来家世颇为殷实,家祖家父都曾入朝做官。虽然不算有权势,但也在这越城之界颇为自在。然而,在奴家十六岁那年,家父因罪入狱,家族因此破败,奴家也被卖入聚香苑,不得不卖笑维生。”
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而因为家父从小的教育,奴家也习得不少经书,琴棋书画略有涉猎,却是卖了个好价钱,这么多年之后还能够带着一大笔银子脱身,也是个常人难望的结果呢。”
我听着梁清漓说起自己的身世,无言以对。
虽然对她的背景有所猜测,但是没想到如此灰暗。
嗯,不过也确实合理,她也说过自己是半路出家的青楼女子。
相对于聚香苑的许多从小便被“培养成才”的女孩儿,比如那对花魁便是这种从小开始培训的最佳学生,梁清漓的技能都是进苑时自备的。
我虽然很好奇梁清漓的父亲到底犯了什么样的罪,才能沦落到这个妻离子散的地步,但却明白这种话题不聊为好,便准备转向一些其他的话题,试图消除空气中那过于凝重的情绪。
这时,梁清漓继续道:“奴家经此大变之后,一生的目标便只剩两个。其一是重获自由,这个因为你实现了。谢谢你,韩良。”
说到这里,她感激地与我对视,我也不由自主地对她微笑。
“而另一个目标,便是为奴家父亲洗刷罪名。当年家父职为司仓主簿,掌管粮钱。虽然不算官府要人,但亦战战兢兢掌管越城近郊的粮仓十数年无过。然而七年前建南府大饥荒,朝廷从顺安拨粮赈灾,家父明明按时完成差事,却在后来被人污蔑以次充好,贪污钱粮。”
说到这里,梁清漓如水般的双眸染上了一层我从未见过的陌生色泽,那是仇恨的焰火:“可怜家父一生清白,数十年官职的苦工,无人听闻,无人在意,家母大病离世,家父冤死狱中,梁家破碎支离,奴家则被卖入青楼,成了最低贱的娼妓。”
我有些不自在地喝了口茶。
这个外表,气质,与谈吐如此淡雅温婉的女子,竟然蕴含着如此刻骨的仇恨,让我惊讶之余,也不得不同情。
梁清漓喝了口茶后,轻拍了拍在她身后一脸担心的小玉的手,平息了情绪。
她有些无力地对我说道:“但是奴家能够从聚香苑脱身已是三生有幸了,之后的事,梁家的事……奴家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背负着罪名,但一个弱女子,一个娼妓,又能如何?”
我沉默了良久,举起杯子说道:“清漓,你的故事让我动容。请让我对你示以敬意。在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之后,我能看出,你依然没有放弃,也没有让挫折打败你。这种精神,是最为可贵的。我不如你。希望接下来的路,你也能继续前行。”
梁清漓温柔地看着我,说道:“谢谢你,韩良。”
这时,一个隐约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突然清晰了起来。
而它所指向的可能性,虽然渺小,却充满了令人振奋的希望。
我重重地放下茶杯,对梁清漓笑了:“清漓,听你所说,你想要重振梁家,为你父亲申冤,是不?”
“那是奴家毕生所愿。”
“而以你所看,达成这个目标需要的是什么?”
梁清漓有些迷惑地说道:“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重审当年的案子,可这又如何能行呢?奴家如今一点人情关系都没有了。”
我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你说得对,但不全对。只要有足够的力量,无论是权势,金钱,还是武力,你就有机会重启这个案子。而你记得我当初对你所说的,大燕最大的捷径是什么吗?”
梁清漓思考了片刻后,答道:“是……武功?”
我说道:“没错,正是武功。而若一个人能在武功之上,更有文才的话,那他便会极快地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人才。”
我想起了我的老哥们唐禹仁,这个家伙虽然天生劳碌命,但不得不说,他是我知道的最厉害的一个人。
这种人当上玄蛟卫,是朝廷之幸,也是青莲教之流的大不幸。
转念至此,我笑着对梁清漓说道:“而我觉得,我恰好可以帮助你成为一个这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