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念真意识到许振扬在外边有情况,是在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晚上。
晚饭前,许振扬来了电话,工作应酬推不掉,让她别等。冯念真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公公也出差不在家,她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面对一桌子饭菜扒了两口饭,便早早洗漱躺下。
半夜听到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冯念真迷糊着眼打开灯,许振扬背对着她脱外套的身影顿住,旋即走过来将她圈住,爱怜地在头发上吻了吻,「吵醒你啦?」
他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精壮的胸膛,还是她爱的那个样子。冯念真顺势依偎过去,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深深嗅着丈夫身上的味道。很好,没有香水味,也没有女人的口红印,他身上干干净净。
可是,这份干净,太过刻意。
一个刚刚应酬结束的男人,身上没有沾染半点难闻的烟酒味,这说得过去么?
冯念真恨自己此刻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
嫁给他,已是第二年。
大学时期,两人便是校园里人人称羡的情侣。她是走到哪都能让周围男生一阵骚动的外语系系花,他是丰神俊朗的国商才子。在最好的年纪,又有张扬的资本,两人的跨系之恋谈得轰轰烈烈,令一众追求者眼红唏嘘。
从校园走到社会,一直没出过什么岔子。工作都稳定下来,他便向她求了婚。她家在遥远的西南,家里都反对她嫁这么远,偏偏她义无反顾,不惜与家人闹翻也要做他的新娘。
今年年初,许振扬开始自己创业,经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冯念真为了更好地照顾丈夫和公公,便辞了职在家做全职太太,为了丈夫,为了这个家,她的才华和本事,她都放弃了。好在事务所的情况开始好转,她的牺牲也算没有白费。
可没想到,人心可以变得这么快。
过去一个月,许明怀带着徒弟在南半球参加高尔夫澳巡赛。年仅五十岁的他,作为高尔夫球场上曾经的传奇,是唯一拥有着四大满贯的辉煌成就的亚洲人,就连退役后做教练的神勇也丝毫不减当年,带过的高徒遍布世界各地,早已是业界人人哄抢的金牌教练。
到家的时候外面下了点小雨,许明怀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肩上的雨水,嘴里叼着根半明不灭的香烟,眯着眼把钥匙对准孔眼,一扭,门开了。
这么晚了,餐厅怎么还亮着灯?
他绕过玄关,入眼就是这样的画面:满桌子的冷菜,桌上立着四五个不知空满的啤酒瓶。年轻的儿媳半趴在桌上,眼睛无力地扒开一条缝,眯着自己嘤嘤出声,身上是条杏色真丝吊带睡裙,一边溜下肩膀,露出霜白的一片肌肤,娇乳美好的弧度若隐若现……
许明怀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抿紧了嘴角,神色看着晦暗不明,背着手走近,压低声斥道:「穿成这样坐在这里像什么话?」
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他浓眉又是一蹙,「你喝了多少?」
「爸爸……」
许明怀没听清她说什么,便俯身凑近,这才看到她难过地咬着下唇,脸色不正常地发红,「好痛……」
「痛在哪里?」
许明怀视线下移,落在她紧紧捂着小腹右下方的手上,一顿,紧接着碰了碰桌上的酒瓶子,面色阴沉地碾灭了烟。
一下子喝了这么多冰啤酒,怕是阑尾炎发作了。
当机立断,许明怀脱下外套将女人罩住,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穿过腿弯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外走。
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车库,好在他经常健身,这点运动量还算可以承受。他把冯念真安置在副驾驶座,还不忘将椅背后调,令她躺得更舒服些,但还是阻止不了虚弱的呻吟从她口中传出。
许明怀车开得又稳又快,仍旧避免不了遇上红灯的阻挠。
「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男人侧身查看她的情况,用手拨开她耳边的长发,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拧紧的五官,看样子是真痛惨了。
许明怀不禁抚了抚她额头,轻声道:「再忍一忍,马上到医院了,乖一点。」做多了严酷冷面教练,他什么时候这样耐着性子哄过人?
下一秒红灯亮起,油门轻轻一踩,车子再次飞驰起来。
冯念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针,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借着窗外的月色,依稀看见旁边还有两张病床,都睡了人。再转眼,瞧见靠着自己的这边墙壁上,许明怀抱着双臂坐着睡着了。
男人在年纪这件事上,还真是吃香。因为爷爷是中英混血,公公天生的高鼻梁、深眼窝,又因为做教练经常运动的缘故,身材丝毫没有走样,除了眼角偶有细纹之外,五十岁的人看着和三十来岁差不多,年轻的时候,大概更是英俊非凡。
说来也怪,公公年过半百竟然从未结过婚,真真对此也是诧异不已,听许振扬说,他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一生下他就跑了,公公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单身到现在。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公公有生理需求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去外面找小姐吗?
出神之际,男人不知怎么就醒了,俯身过来摸摸她额头,烧已经退了。
「爸爸……」她想说点什么,甫一张嘴才知道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许明怀看了看手机,「振扬还在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
不出意料,她的眼神落寞了下去。
「你是急性阑尾炎,刚做完手术,还不能吃东西。这几天会很难熬,先忍一忍。」
冯念真闭了闭眼睛,鼻子有点酸,小声回说:「对不起,是我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过了片刻,她又说:「我在家里喝酒的事,不要告诉振扬。」
许明怀看了她一会,点点头说:「你接着睡,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男人带上门出去了。
许明怀一出门就碰上匆匆赶来的许振扬,视线触及他脖子便变了脸色,「去厕所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混账样子!」
许振扬心虚地摸了摸脖子,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许明怀和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不怎么亲近,更多的时间把他丢给他的爷爷奶奶抚养,很少亲自过问管教,因此两人关系一直不尴不尬。
许振扬在洗手间里擦掉了脖子上的唇印,才推开了病房的门。
冯念真闻声睁开了眼睛,瞧见是他,嘴里的苦涩又蔓延开来,百般不是滋味。
「真真,睡着了?」
许振扬坐在床边,撩开她半边头发,「伤口麻药过了没有?痛不痛?」
「我没事了,」冯念真将头转到另一边去,背对他,「你又忙到这么晚,从所里过来的?」
许振扬又追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嗯,事情太多了。等忙过了这阵,就带你出去玩,你不是一直想去冰岛吗?我们马上要赚大钱了。」
「再说吧。你别在这陪我了,回去睡吧,明天还工作呢。」冯念真憋着气不去闻他身上那股恶心的香味,抹了把脸,忍着哭腔说。
许振扬哪里听得出来,以为老婆真心体贴自己,一时间又感动又愧疚,握住她的手亲了好几口,「我在这里陪你,你安心睡,天亮了我去请阿姨来照顾你,明天下班我再来。」
冯念真不再说话,轻轻阖上眼皮。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她的手心、脖子和脸颊,力道手法都刚刚好,冯念真多眯了一会,再次睁眼天已大亮,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床头忙忙碌碌。
「冯小姐,你醒了,许先生一大早就来了,这会去倒水了。」
冯念真心中又有些死灰复燃,振扬的心,难道还在她这么?
然而下一秒,现实又将她一巴掌打醒。
许明怀端着脸盆开门进来,默默放到床底下,状似不经意问道:「肚子饿不饿?我问过医生,排气后可以吃流食,一会让张阿姨跟我回家炖点鸡汤。」
冯念真黯然点了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小姐,你公公对你真好!刚才我给你擦手,他一个大老爷们还嫌我老妈子没轻没重,自己接过去了……」
「咳。」男人有些尴尬地咳了声,老妇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多话,噤了声。
冯念真有些惊讶地望向公公,却见他脸转了过去,对着张阿姨叮嘱一些零碎的术后注意事项。
她一颗心顿时有些涨涨的。
往后的许多天里,许振扬依旧忙碌难见踪影,只在几天傍晚姗姗来迟,有时提一篮水果,有时提几笼子油腻的外卖,当真是将她当作病人来探望。
许明怀偶尔也会来,通常只是坐坐就走,询问阿姨一些她的恢复情况,更多时间里两人都说不上几句话,到了时间他便也上班去了。
公公走后,冯念真习惯性地对着窗外发呆。她感到寂寞惆怅,看着大家忙忙碌碌,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是多余的。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爱过自己,以至于感到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