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傍晚最热闹的时候,楼下人来人往,她一路说“借过”,走到楼门口,突然顿住了脚,往后退了几步。
一个穿工装裤蹬军靴的男人靠着墙等人,问她:“航班晚点了?”
他比之前分开的时候瘦,但是看起来健康得多,肩臂的肌肉曲线柔韧结实,皮肤晒黑了一点,轮廓锋利,整个人显得倨傲而轻松。站在这里等她,没有在玩手机,也没有喝咖啡逗狗,只是在等,那种很古老的等,用眼睛细致地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脸。
徐意丛说:“你飞机坏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摸了一下自己微长的寸头,“……我那不是在长头发吗?”
在长头发就能连个电话都不给她打,简直岂有此理。徐意丛拉起箱子上楼,他从后面追过来替她提箱子,“头发不重要吗?我总不能让你跟大和尚谈恋爱。”
箱子被他一碰就变得轻飘飘的,徐意丛觉得他在显摆自己力气大,死不松手,愣是自己提上楼,气喘吁吁地找钥匙,翻遍书包都找不到,在门口打开箱子一顿乱翻,头也不抬,只露出白白的后颈,固执地梗着,是真的生气。
但徐桓司的确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刚出院的样子。他给她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漂亮的,健康的,没道理轮到他送自己的时候送上一份残次品。
他默了半天,她都翻出钥匙插进锁孔了,他终于开口说:“真是在长头发。”
徐意丛说:“那你跟头发过日子吧。我再给你买两顶假发,是不是你就有三宫六院了?”
他跟着她走进门,“你都拿了我的订婚戒指了。”
徐意丛给他看自己的手,“扔了。”
他一伸手就从她的衬衫领子里拉出项链,上面挂着戒指,两颗小钻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
徐意丛没话说了,放下行李,出门去寄养的宠物店接大圣。这条路徐桓司好久没走,有点新发现,指给她看,“冰淇淋店,新开的。好吃吗?”
徐意丛每天埋头走路,压根不看沿途风景,现在才发现,立刻吞了下口水。
徐桓司没有要请她吃冰淇淋的意思,看她还是挺没出息,似乎十分满意,推推她的腰,“赶紧走吧,狗妹妹等你呢。”
一群小学生尖叫笑闹着跑过红绿灯,徐意丛往旁边的红砖墙上一靠,凶巴巴地说:“那是我的狗妹妹,不想给你玩。头发不是重要吗?你长头发去吧。”
徐桓司伸出手,“你先给我戒指,我知道你带着。不是订婚的那个。”
戒指一直就在随身的包里,徐意丛打开小布袋,倒出来那两枚祖母绿,把大的给他,抬抬下巴,“去吧。”
徐桓司伸手来接,一反手就在她手里挑了挑,反而拿走了小的。徐意丛刚想骂人,他已经单膝跪下,举起戒指,仰头说:“什么时候嫁给我?”
他活像个混不吝的兵痞,但徐意丛还真的心跳了一下。
有一群小学生路过,本来在嘻嘻哈哈,看到这边的情况,“哇”的一声,冲过来围观。小学生围观不要紧,连路边店铺的老板和客人都看过来了。
徐意丛面红耳赤地说:“你快起来。”
他问:“你答应吗?”
徐意丛压低声音吼他:“就没有你这样求婚的!坑我呢吧?!起来!”
他“哦”了一声,起身握住戒指,继续跟她往前走。徐意丛今天已经被他惹毛了,黑着脸回过身,“你不许跟着我。”
他举起两手投降,言听计从,停住脚步。徐意丛拔腿就跑,在店里琢磨着带大圣去找金苏苏避风头,牵着大圣刚出店门,就有人拍拍她的右边肩膀。她小时候被徐桓司耍多了,完全不上当,往左边扭头,没想到徐桓司真的在右边,趁她扭头,把她拦腰一抱,快步往车上走。徐意丛恨不得咬他,“你干什么?!”
他说:“抢人。”
她人被抱着,裙子还被他压住角防止走光,大圣在旁边欢天喜地地摇尾巴,恨不得一起抢,围观的店主们都觉得就没有这样抢人的,所以压根不管闲事,各自忙着做买卖。徐意丛被他往车里一塞,他欺身过来压住她的腿,“有话好好说,你听听我的条件,行不行?”
徐意丛想说不行,但大圣熟练地跳上车,一脚踩得她差点闭过气去,又一脚踩在她脸上,从她的口袋里找饼干。徐桓司趁着她跟狗斗殴的功夫,开车踩油门,先带她上山。
傍晚的教堂颜色流光溢彩,他把车子停在门外,示意她看清扫修葺过的台阶和草坪,说:“三个月后,订了五天,看,你哪天有空。”
徐意丛趴在他的椅背上,“我哪天都有空。”
他点点头,驱车下山,回去年住的别墅区,先停在一幢白色的小别墅前,“这个给你,你要是生我的气,想离家出走的话,钥匙在那盆洋甘菊下面。”
徐意丛说:“要走也是你走。”
徐桓司点点头,“也行。”
他下车带她绕过黑天鹅湖,回那幢住了几个月的别墅,没请她进去,“在装修,回头你挑家具。”
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宽敞明亮。徐意丛说:“买下来了?”
徐桓司点点头,“走的时候就买下来了。”
她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大圣也乖乖挨着她坐好,疑惑地歪着狗头,看她摆出一副小包租婆的架势,替自己讨价还价,“就这些?没有了?”
徐桓司插着兜,示意她张开手,他把拳头在她手上松开,放下凉凉的东西。徐意丛看到自己手上托着的是两块小石头,一颗是风化的黑色,另一颗是白玉,柔润的雾里裹着一缕红,方正处缺了个角,不过被补起来了,翻过石面,上面刻着她的名字,虽然出自坚硬刀笔,但末尾一笔飞扬得轻灵如飞。
他说:“我去南极挖石头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扔掉的两块石头被他捡回来,埋进最孤寂的冰川里,时隔多年,又挖开逡巡无定的冰面,海底捞针般找出来。他答应给她的东西,至此全都补齐,他曾经把她藏起来,但永远不会把她弄丢。
徐意丛把两块石头握在手心里,说:“好。”
她的声音很轻,睫毛也轻轻地颤,像那年她趴在地板上找丢失的牙齿,要哭不哭的时候最好看,他那时候混蛋地想起一句酸酸的古诗,“半江瑟瑟半江红”。
徐桓司蹲下来跟她平视,“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等待太久,似乎就在昨天,她像个小疯子一样跑下楼,车子停在宿舍楼下,平安夜的雪花飞舞,雪落得整个世界都像莽原般静谧空旷,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轻快迅疾的搏动,带动血液,带动神经,带出藏在心里太久太久久到难以自知的秘密,带着那个彻夜难眠的小姑娘在纷飞大雪中一步步走向她刚愎自用、命中注定的爱人。
他垂着眼,目光代他一寸寸抚过她的鼻尖,人中,唇瓣,只要稍稍低头,似乎就能衔住她的嘴唇,近得气息相引。
徐意丛合上眼睛,等待一个吻,轻促而期待地对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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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