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整个下午我都恍恍惚惚。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开满紫色、白色小花的阳台,还有阳台上陌生的少女,就成了我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只是我没有想过,今天会这么莫名地和她相识。
直到晚上我心里还在躁动,穿越千山万水的疲惫反倒烟消云散。
第二天一早,我便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去找她,我穿反了鞋,又把扣子扣错了位,把带来的发胶抹到头发上,想了想,又用水洗了个干净。
最后匆匆忙忙又来到那栋小楼,却发现她已经站在楼下等我。
「喂!姚锦梓。」她笑着朝我招手,身上还是穿着白色的衬衫,下身却是一条淡蓝色的裙子,其上点缀蓝色的小花图案。裙子下摆刚刚盖住她的膝盖,露出她的小腿。
我傻乎乎跑过去,就看到她肩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布口袋,口袋里似乎还装着一些东西。
「你在等我吗?」我问。
「嗯!你来晚了,我们快走吧。」
「去哪里?」
「今天赶集啊,我要去买东西。」
赶集。我的父母是淘宝的第一批用户,赶集两个字,对我来说最主要的记忆,就是「赶集网」。
她看着我,笑盈盈地说:「不好意思,我后来才想起今天赶集,你想陪我一起去吗?」
她说出这些话,没有半分扭捏。
「嗯。」我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似乎和她已经相识了很久。
「那我们快走吧。」
她转身迈开步子便走,我就跟在她身后。她把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她雪白的脖子,我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脖子看,发现她的脖子好长,又细,就像天鹅。
此时气温已经不低,在她脖子上起了一些汗,被阳光照射,便反射起光芒。
「快跟上我喔。」
「喔,好。」
她步子很急,越走越快,带着我抄近路走进小巷里。
这小城就像哈尔滨,是一座由「碉堡」构成的迷宫,防空洞和军工厂的废墟错落在居民区之间。她带着我走下点缀青苔的楼梯,又沿着条石铺就的斜坡往上,穿过被巨大树根蛀穿的「城墙」,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探险。
我跟在她身后,稍微靠近一点,便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我就又不自觉地去看她的脖子,还有脖子上的汗珠。
「姚锦梓。」
「嗯!」
「哼哼哼~,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胡霜儿。」
「嗯!很好记吧?」
「嗯。」
「你的名字可一点都不好记,我还专门查了词典。」
「喔。」
「我遇到奇怪的字就喜欢去查词典,我小时候还会抱着词典一个一个地看,看每个词是什么意思。」
「喔……我也干过这个事情。」
「是吗?……你什么时候去的上海?」
「有十几年了吧,在我读小学之前就去了。」
「你,爸爸妈妈去那里工作?」
「爸爸,我爸爸是这里的人,考大学去的上海。」
「那你不就是在上海出生的吗?」
「不,我妈妈来这里,然后我早产了。」
「早产?」
「呃……,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呢?」
「我就生在这里,没怎么出去过。」
「那个!」我指着远处,那里有一栋灰白的、看上去异常坚固的建筑,「那是医院吧,我好像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我也是那里出生的!说不定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见过了!」
「这么说还真是啊,那你父母呢?」
「他们在新疆工作。」
「在新疆是……」
「挖石油。」
「喔。」总觉得这个话题变得越来越神奇,我情不自禁又问:「那你们家怎么到这里来的?」
「呃,这个事情……我听过一千遍了。」
「看来我们的原因可能是一样的。」
「你先说!」
「爷爷奶奶响应毛主席号召,从浙江来到这里,支援三线建设。」
「哈哈!和我一模一样,不过我们是从辽宁来的。」
「辽宁?!这么远?!……也对,也不奇怪。」
「其实够奇怪了。」
她说得没错,天南海北一群人,竟然莫名地在此地相遇。
我想得有些出神,差点撞到她身上,停下脚步,却发现她也站住了。
她突然转身看着我,说:「你说,我认识你的概率,是不是比考上北大还低?」
「这么想起来,和中彩票也差不多了。」
「哈哈哈~」她笑着转身,继续走。
穿过长长的斜坡,走上宽阔的大马路,马路边高大的建筑皆在诉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辉煌,然而路上却一辆车也没有。
沿着马路继续前行十多分钟,人流越来越多,接着,道路两边渐渐人头攒动。
「赶到了。」
她熟练地钻进人流里,一个劲地买新鲜蔬菜,她肩上的布口袋里有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搪瓷砵,每次往里面装蔬菜,我都得帮她把搪瓷砵拿出来,放到最上面。
「买完了,只剩最后一样了。」
「还有什么?」
「就是这个。」她指着我们面前的一家熟食店。
她拿出那搪瓷砵,对老板说道:「来一份扣肉。」
老板拿出一个大碗,碗里装满梅菜,他把搪瓷砵盖到大碗上,然后倒扣过来、拿掉大碗,搪瓷砵里就出现了一份扣肉。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知啊,原来梅菜扣肉就是这么「扣」出来的。
接着她用塑料袋包住搪瓷砵,把那份扣肉放到布口袋里面。
这店里肉香四溢,让我有些发馋,心里也想尝尝那扣肉的滋味。
「走吧。」她挎着口袋,边走边说:「他们这里的扣肉很好吃的,你想尝尝吗?」
「想啊。」和她在一起,心里也变得坦率起来。
「你中午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吗?」
「可以。」
「你要先给你奶奶说一声吧?」
「我现在就说!」我拿出手机就打电话说了,一生中似乎第一次活得这么简单。我甚至在电话里提到了她的名字,她也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