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别光顾着吃,起来我带你四处转转。”
坐在角落的桌边啃着三明治的戚十一被拍了一下脑袋,回头看见是艾达带着埃米尔来找自己了。于是也起身跟着她走。
艾达:“庄园的很多人你应该还不认识,一起找些人搭话吧,万一还能了解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望着周围陌生的人们,站着或者坐着、吃着或者聊着,尘封的疯人院大堂到显得热闹非凡了。而这简陋的食堂容不下几十人共同用餐,南边的广场、东边的琴房也分布着前来赴宴的成员。这种环境下,如果要戚十一独自去找人搭什么话,放到以前是绝对不愿意的。而现在多了两位亲密的朋友,跟着他们了解外部环境也颇为有趣。
戚:“可是有什么理由呢,对方和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
“随便找个理由,天气、日历什么的。只要不是非常敏感的话题,对方一般不会介意和你简单聊上几句。可能因为你是清朝人在人际方面比较局促,”艾达说着从旁边拿起两杯红酒,一杯递给戚十一,但是没有给埃米尔。她说,“戚小姐应该不常品酒,不妨这次就尝尝吧。”
见戚十一把高脚杯端到面前,嗅了到酒精的气味,却只是用一副为难的表情盯着杯子发愣,艾达又补充说:“品尝红酒不需要那样粗鲁的一饮而尽,一次抿进一点就可以。”
戚十一的眼神在酒杯和艾达之间来回切换,然后杯口卡在嘴上,两只手托起杯底,在杯中液体接触到嘴唇时嘬了一口。
却被酒精气呛的接连咳嗽,弯着腰一边捏着杯子一边捂着嘴。
“看得出戚小姐确实是第一次喝酒,很容易能见证你的首尝!哈哈哈…”说完自己也摇晃着杯子喝进一口,又拍着戚的背,“其实红酒对于常喝酒的人来说都不算酒,戚十一的家乡想必有很多更有烈度的……”
等戚直起身,艾达便指着前面一位穿着背带裤的男子,对戚十一和埃米尔说:“那个男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接下来我们就去跟他搭话。”
指向的男子穿着一件洗的快掉色的衬衫,领子开得大到显得不太礼貌,但身板却站的很直,正在端着盘子挑选沙拉。他的眉头压在眼眶上显得眼睛很深,但是鼻子却很平,额头上打着突兀纱布,好像在遮盖什么东西似的。
“晚上好,卢基诺教授。”艾达走向他的同时酒杯端在身前,抬头挺胸的步子显出自信与风度。
“呃呵,梅斯默太太...抱歉,用「太太」称呼您并非是对你的职业有什么看法。”卢基诺转过身,正面对着艾达说道。与摇着酒杯的艾达相比,卢基诺这微弓着身子的站姿倒多出几分学者的过分谦逊了。
“您能这样说我很欣慰。毕竟能正确理解这门新兴学科的人,在我的人际圈中可谓是屈指可数了。”
“但我个人认为,心理也好,生理也罢,都无外乎是造物主在进化过程中赋予我们的一种「机能」。不知这样的说法,对您可有些许冒犯……”
“也不失为一种角度,”艾达点着头说,“采用这种看法的话,那么「特质」就像其他「机能」一样,存在着优胜劣汰了。比如我们很多人都怕黑,是因为在原始社会中畏惧黑暗的人们都比较容易存活以至于诞下后代,这是我们人类社会的集体潜意识……”
“对的,对的。”卢基诺激动的点头,眉毛夸张的上挑着,“任何一个人的行为中都能找到我们人类祖先的活动方式……呃呵,抱歉,这儿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热,我得去外边透透气了。”尽管不见汗珠,卢基诺扇着衬衫领子的样子,确实有些难堪了。在做简单的道别之前,卢基诺就已经往外走出几步,避免自己身上的异味被闻见,又害怕径直走开会让对方误会自己的态度,所以还是转过身等着艾达和自己打招呼。
“啊,那么失陪,卢基诺教授。”艾达轻抬酒杯以示失陪。
“呃呵,回见,梅斯默太太。”卢基诺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南边的庭院,抖着衣领消失在了众人视线。
戚十一:“那家伙说话真奇怪,一直带着气泡音。”
埃米尔:“艾达,你觉得热吗?不过屋子里好像没有那么热的样子……”
“不,只是他很怕热而已。”孽蜥的异质性引起两人讨论,不过艾达作为知识分子,只是站着不动,先对他俩说,“卢基诺的体质,是无法通过出汗来给身体降温的,所以只能通过外界进行调节。他要去室外透气,是因为室内有很多人在呼出二氧化碳……”
“嗨!”艾达的科普被一口爽朗的嗓音打断,随之走来的女生提着酒桶、套着布帽,头发间几屡银丝点缀着活泼的脑袋。她和刚才的卢基诺教授一样,也把上衣的领子开着,只不过没有那么大,能看见些许乳沟。胸部以下的部分扎进一条怪粗的皮带里,袖子也卷到了肘边,显得十分干练,“不来瓶蓝香橙吗?这可是一种带有纯正口味的利口酒!”
心患古中只有埃米尔是没有拿着酒杯的,黛米便从酒桶里提出一瓶要塞给他了。埃米尔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能接触酒精,遇到热情如此的调酒师便慌了神,摇头后退以示拒绝,差点还是被递了一瓶。
艾达连忙替他挡酒,用没拿着酒杯的手背抵住迎面递来的酒瓶,然后站到她面前拒绝道:“抱歉波本小姐,埃米尔的身体状况还不允许他喝酒,您的好意我们能领会到,谢谢。”
见艾达拒绝的明确,黛米便草草道别,转身拿着未送出的酒瓶,去迎接别的角色了。
“这儿的人真的都好热情啊。”戚十一感叹道。
“但是这位显然是热过了头的,”艾达稍微摇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热情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麻烦。坦白说,我不喜欢那样的人。”又见粉色制服的杰克推着糕点车正从厨房过来,便要拉着埃米尔去挑选蛋糕了。
不过,戚十一注意到,庭院的墙壁也有一个夸张的破洞,和餐厅通向庭院的破洞一样能轻易通过。洞口比门口更容易引起好奇,便先不顾心患而走近破洞向里望去。
这一望,脚步便停了下来,因为她透过一个洞和一道门注意到,会客厅人群中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令自己颇为羡慕的女人。裹着紫色的华服,顶着叶子般的头饰,遮下来的黑纱挡不住高傲的神情。一手拖着香水瓶,一手配合自己的谈吐在空中划过优雅的线条。长筒黑丝提的很高,袜上裙下的肌肤配合她半坐半躺的姿势若隐若现,私处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皮包,前面翘着的脚勾着鞋子上下摇晃,十分轻浮地说着她的调香理论。
“……所以,一个封闭的容器中,哪怕每分钟只有5%的气体液化,同时间内也只有1%的液体汽化,等上几天,瓶子里最终都会是液态香水的。”言毕,四周听众都发出毫不吝啬的赞赏,也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表扬是向着她的肉体的。而不论动机如何,调香师奈尔都享受着被人群簇拥的感觉,但这次只持续了几十秒。
“不好意思,纠正一下……”这时旁边一个囚犯打扮的人举起手,取得目光后,拿着手中的草稿纸走到奈尔面前说,“女士,请原谅我我不得不纠正您的一个小错误。”
见焦点定位被分走,调香师倒显得不太愉快,依然是靠着沙发勾着鞋,用不屑的目光回应质询。
卢卡顾不上调香师的不快,就直接对着众人开始讲述自己发现的「小错误」:“千万不要简单的认为这个问题只有5-1=4这么简单,各位,如果说每分钟的气液变化是5%和1%的数据,设第x分钟末的气、液质量分别为gₓ和lₓ,再把每一分钟视作一次「变换」,那么应用矩阵,就有[gₓ,lₓ]=[gₓ₋₁,lₓ₋₁]×[0.01,0.99↲0.95,0.05]=[g₀,l₀]×[0.01,0.99↲0.95,0.05]ˣ……”
正入神的戚十一突然又感觉脑袋被手掌拍了一下,捂着额顶回头,发现艾达一直站在自己旁边不知道多久了,手上没再拿红酒杯,埃米尔则是端着一杯黑米糕跟在旁边。
“你不是来听巴尔萨先生讲课的吧,”艾达胳膊架在戚的肩上,斜着眼睛问,“让我猜猜,你是喜欢中间那个女孩?”一问让戚十一直接红了脸,赶紧躲避她的眼神。
“啊哈哈哈,没关系,戚小姐喜欢的话待会可以去和她搭讪一下。”
“变换矩阵的特征向量为1和-0.94,根据矩阵的方幂展开……”见卢卡仍然眉飞色舞地科普着,奈尔双手抱胸、皱起眉头,不过这份不满的信号没有被旁人观察到,因为他们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卢卡的口若悬河了。“所以当时间趋向于正无穷时,gₓ应该趋向于1/6才对,也就是说,不论我们的奈尔小姐等多长时间,瓶子里的气液比也不会超过1:5的。”
言毕,四周皆出赞叹,尽管大多数人跟不上卢卡的思路,也不影响拍着肩膀以示佩服、亦或是不吝啬词汇大口表扬的观众。这让没了风头的奈尔十分生气,她战术前倾身体,轻蔑的鼓了几下掌说:“你说的这些,我听得并不明白,我甚至敢说这儿的人没有一个是能够理解你这堆莫名其妙、看似专业的词藻。”又睁开眼睛质问道:“看你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我姑且相信你的算法没有错误。可你是否考虑过诸如瓶内气压、香料性质,以及我作为调香师,在各种情况下的操作呢?可别跟我说你只会摆弄那堆故弄玄虚的公式!”
见调香师这般态度,众人没等她质询完毕便转身散去。卢卡也耸了耸肩,随人流一同离开了,留下奈尔一人在小客厅里,充满嘲讽的态度令她没有发现心患古正看着自己。
艾达:“你看她衣服肩部棱角分明的部分,设计是不是过于的宽了?戚小姐自幼习武,应该能够脑补出她肩膀的线条吧……胸口的皮肤并没有太多线条起伏,反倒是衣服的胸前垫着一层料子。那个女人,和你一样,是有着牛子的。”
这番推理使戚的兴奋更加难以抑制,毕竟有着相同器官的话,更方便戚十一在脑海中描绘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了。
“去和她聊聊吧,别害羞,我们会从钢琴房那边的窗户盯着这边的。”艾达的怂恿下,牛子和头脑同时发热的戚十一,确实也向前迈开步子。见戚确实要和调香师发生一些交互,艾达也如约进入东边的走廊。
心患刚打算进入琴房,被身后跟来的奥尔菲斯叫住了。
“喂!”小说家穿着一套白色西装,但同时还带着噩梦的帽子,鸟嘴面罩提在手里,食指上的钢笔头还没消掉。压着眉、收着唇,又阴着冷脸对着两人中的心理学家说:“艾达·梅斯默,我好像没有允许你,可以在地下室里偷拿药剂和设备。”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把埃米尔吓到了艾达身后。不过艾达站的很稳,一手叉腰、不为所动地回答:“当初你请我来着手帮忙庄园的事,现在我要征用这里面的资源,在你口中反倒成了「偷」了。难道你所谓的帮忙,就是同普通的求生者一样,为庄园贡献排位场次吗?”
“那你是否介意告诉我,基室里所少掉的资源,都被你给征去哪里了?”噩梦低头说话的同时,一边擦拭着锋利的笔尖,又环绕站定的心理学家走着,时不时偏过眼睛审视几秒艾达漠视前方的眼眸。
戚十一的搭讪也并不顺利,她的每一句话题都被对方精准杀死。几个回合下来除了她说自己叫薇拉·奈尔的名字之外的信息,也就是其身为调香师的身份了。见薇拉保守如此,又浮现起西方人的开放态度,便直接把薇拉掌上的香水拿到自己手中,想要以此引起对话。
薇拉自然是深感冒犯,一把站起来大叫:“还给我!”,然后伸手去夺自己的香水瓶。
戚十一本是一个闪身就能躲过,但深知自己理亏,毕竟从他人手中夺取物品确实有悖自身作风,便让她把自己香水拿回去了。
“讨厌!”薇拉背起挎包,香水也一同放进包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会客厅。因为走出时是右转向着大门方向,戚十一自认失败,瘫倒在沙发上叹起了气。
回到走廊这边,突如其来气压早就把埃米尔赶到一个飞掠距离之外,但爱人还在噩梦步伐的轨迹中央,自己也不得不和他们保持在一个钩爪的距离之内。距离难以把握,所以埃米尔在这趋避冲突下就显得进退两难了。
“抱歉。我确实介意。”这几个字刚从艾达嘴里吐出来,奥尔菲斯便出现几道青筋,脚步也停住,在艾达侧面盯着她看。
几秒间,两人都保持静止,仿佛过了几个小时。在埃米尔已经冷汗直冒的时候,奥尔菲斯突然抬起头,换了一种眼神打量着艾达,然后环顾四周,把周围的场景连同不知所措的埃米尔也一同浏览几遍。最后再次低下头,转身丢出一句:“给我小心一点儿。”便背对着艾达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埃米尔赶紧上前搂着艾达的胳膊,心有余悸地问:“艾……艾达,这太恐怖了,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角度不同。”
“角度?”
“噩梦那家伙认为,人只不过是不断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的消极物品,刺激-反应的集合便是人格,精神什么的都是神经传导和腺体分泌的结果,更谈不上什么灵魂。”
“怎么可能……”
“是啊,人是有自主意识的。不论是能够觉察的表层意识,还是难以觉察的潜在意识…即便在勘测上存在主观,但其存在是毫无疑问客观的……奥尔菲斯那家伙,大概觉得,我和家父一样……对科学充满功利主义…………”艾达突然严肃起来,说起千头万绪的故事与道理,令埃米尔的颅压又稍些高了。但只觉得,这样的艾达令自己十分安心,搂着胳膊把头枕在她肩上,听着爱人的娓娓诉说,微闭眼睛一起走进琴房的北门。
心患刚走入琴房没几步,调香师奈尔竟也从对面的门口出现,手上端有摆着两个酒杯的盘子,迈步过来的同时说着:“艾达小姐,我想与您共同品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