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朗贝锡斯城的主干道笔直且宽敞,贯通南北两门,而随着一条条纤细的小路延伸到各家各户,各种歪七扭八的岔路、转角和死胡同透着统治者对城市规划的毫不关心。
我走在主干道上,一手牵着满脸开心的汤姆,一手牵着貌美如花的露娜,如果不是我们两个都穿着铁甲,挎着武器,一定像个出来散步的一家子。
“要下雨了吗?”看着从威尼西亚方向(西南)飘来的乌云,我喃喃道。
露娜攥住我的手,“那天也是大雨啊。”
听露娜说这句话,我的思绪飞回了半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我们刚进城不久,也从未想过会在这城中经历如此多的事情。
我呵呵一笑,“那你还会像那天一样把我榨干了跑路吗?”
露娜也笑了笑,“榨干可以,跑路就不用了。”
“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榨干’是要榨葡萄吗?”
想到另一只手还牵着城市卫队长乔森的孩子汤姆,我咳嗽了一声,“这是我和姐姐暗号,你长大了就懂了。”
汤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个懵懂的孩子,我不禁感到一阵愧疚——我们主动把孩子卷进了冲突当中。
如果不把孩子卷进来,城市卫队那些臭鱼烂虾我们真的解决不了吗?
可以,但这座城市中还有些未知的危险,让城市卫队去趟总比让我们的人去好。
“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嗯?哥哥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回答汤姆,而是看向露娜,“待会儿这个孩子怎么办?真的带到妓院那边吗?我没十足的把握。”
露娜耸了耸肩,“我是无所谓了,先生你要是在意的话,那就等等路希娜他们,他们一定要走主干道的。或者——”
“或者什么?”
露娜指着不远处的圣三一教堂,“菲尼克斯和他的相好肯定在那里面。”
“好主意!”
我们赶到了教堂,把孩子托付给在里面避难的菲尼克斯和吉赛尔,厌恶争斗和流血的他们正好可以坐镇教堂,汤姆一脸疑惑地问我,不是带他去找爸爸吗?
“外面要下雨了,”我摸了摸他的头,“你爸爸怕你淋湿了,说待会儿来找你。在此之前,你先跟这两位哥哥姐姐玩,好不好?”
汤姆点了点头,我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露娜姐!”海伦娜从教堂二楼下来,原先活泼的她此时像是被压住的弹簧般,把“忧心忡忡”写在了脸上。
她冲到我们面前,但不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去碰露娜的手,“那个,我听菲尼克斯牧师说,要变天了,是真的吗?要流血死人了吗?”
露娜道,“已经死了一批了,之后还有几批吧,城市里估计没多少人死,主要是城外,你就在教堂里做好自己的事。”
海伦娜不敢去看露娜的眼睛,只是点头,“路希娜姐呢?”
“在外面,别去找她,”露娜摆摆手,“做好你自己的事。”
“是!”海伦娜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怯生生地补了一句,“那个,莱特先生呢?”
“莱特和亚兰蒙德一起呢,”我对海伦娜竖了个大拇指,“你放一百个心!”
海伦娜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朝我道谢后上了二楼。
“老菲啊,”我拍了拍菲尼克斯的肩,“你能让我们和肯纳兹人搭上线,就已经是很大的贡献了,现在守好教堂就好了,外面交给我们。”
“嗨,”菲尼克斯拍下我的手,“你这就小看我了,”他瞟了眼一旁正端详着马赛克画的吉赛尔,“我又不是小白,我超勇的好不好!况且还有吉赛尔,对了,她的父亲——”菲尼克斯最后小声地说了半句。
我摇了摇头,“这种地界找人太难了,如果最后找不到的话,可能就——”
“好吧,”菲尼克斯叹了口气,然后把他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了下来,挂到我的脖子上,“别觉得我gay哈。”
“你不说我还真没往那边想。”
菲尼克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你,罗穆。”
我点头致意,“多谢,菲尼克斯,走之前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你尽管问。”
我看了看露娜,“露娜告诉我城里的军事力量非常有限,只有城市卫队和妓院那边的打手——”
露娜点点头,“之前在城里捣乱的骑士已经去了比武大会,再之前的邪教徒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城里能打的不过城市卫队、妓院的打手还有一些零星的雇佣兵。”
“那问题就来了,”我继续说道,“老非,城里的赌博行业路希娜是查过的,不仅隐蔽,还赌博放贷一条龙,那自然就有站台和催债的打手,这些人又是谁?赌博行业在新朗贝锡斯城里的规模很大吧。”
“我没法直接告诉你他们是谁,”菲尼克斯微微皱眉,“但城市里确实有不少形色各异的人成天带着武器明码标价地给人办事,其中也有城外军营的士兵。”
“挣外快?”
“估计是,”菲尼克斯道,“我在城里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士兵,教堂旁边很少,但是在商店和妓院附近很常见。”
新朗贝锡斯城的赌博形式承接自古诺曼帝国,只需要一个店铺后的小房间、桌椅,还有几个骰子就能开赌,这种流程简单的赌博在古诺曼帝国繁盛时期就屡禁不止,甚至其开国皇帝就十分热爱此类赌博,不惜发钱给别人,让他们和自己赌博。
“商店、妓院可都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啊,”我摸了摸下巴,“老非,城里没有大赌场吧。”
菲尼克斯摇摇头,“这里的商人交税都是上交实物,几近一半的交易都是以物易物,怎么会有专门经营独立赌场的商人呢?妓院开设可能还要和贩卖奴隶挂钩,赌场有地方就行。”
“那怕是城外的士兵就是他们的打手了,我们得小心,老非一般城里会有多少士兵?我不记得我之前看见过啊。”
“你这问题我可没法回答啊,这城是不大,但我也不天天逛啊,我很忙的,”菲尼克斯咂咂嘴,“那些士兵出现很不规律的,肯定是没人管到处跑的,除非特意去找,不然谁知道犄角旮旯里会不会就有一个。”
“他们的军纪——”
“老罗啊,”菲尼克斯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在期待些什么?”
“我懂了,”我点点头,“还是得先把城市卫队和妓院的那些人摆平,不然这些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士兵再跟着闹起来就危险了。”
露娜将擦亮的剑插入鞘中,“该出发了,先生。”
“好。”我和菲尼克斯道别后,与露娜一同冲出了教堂,直奔妓院而去。
妓院位于下城区,距离城墙很近,周围也都是居民的住房,看不到任何形式的工坊和商店,这在新朗贝锡斯城中极其的少见,这座城市的大多数是那些住在工坊当中的居民,他们在家里做工,也在家里售卖,工坊、店铺和住房都在一起。
走在这座城市的很多道路上,路边房屋的结构布局从外面就能看得七七八八,但到了妓院的周围,每座房屋都遮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只能看到抹了泥的石砖、擦了油的木料、屋顶的茅草还有木门与窗。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地面上撒着几摊新鲜的血,染脏的鲜红指向深巷,那里就是妓院。
我站在街边等了会儿,看着露娜带了几个拿着武器的陌生人回来。
她笑道:“那个军营的士兵其实也没那么难找。”
我做了个口型,“你给了钱?”
“当然,”她点点头,然后拔出剑来,“会回来的。”
露娜转过头,看向那几个武器粗糙生锈、穿着各式各样、身上藏污纳垢的男人,“你们上去见人就砍,完事儿按人头算钱。”
“还能给钱?”
露娜掏出一枚银币丢给了那人,那人赶紧揣起来,“尽管交给我们!”
我眼见这几个人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妓院,有打手吗?”
露娜轻笑一声,拍了拍腰包,“叮当响的银币比什么都管用。”
“也是,”我点点头,“毕竟这里甚至都没有普及金钱交易,那他们的无差别攻击——”
“乔森的城市卫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冲垮的,那些打手也不会。”说完,露娜拔剑。
“你亲自上?”
“不然呢先生,看你的表情,你不想那个孩子失去父亲吧。”
我耸耸肩,“如果他活下来会让我们多添一个仇人的话,那还是干脆点吧。”
露娜轻扬了下眉毛,“只需要看他有多少兄弟和亲人死在我们的手上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可以对城市卫队的人下手轻一些,但终究都是些痞子罢了,没差。”
“毕竟旁边有座军营,名义上又收到国王保护,战斗人员是些臭鱼烂虾也很正常。”我感慨了一下,接着又咂了咂嘴,“亨利总说我想太多,我也这么觉得,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也还是在想能不能少死点人。”
“没关系的,先生,”露娜笑了笑,“你尽管想太多,剩下的交给我就好,我从小就是为了执行命令而被培养成人的,如果不为了这些想法而挥剑,那我就不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看着露娜的笑容,我也笑了,“有你真好,那,看情况吧,我也不是不切实际的人,而且我觉得这个时候再提些这那的要求,只会束你的手脚。”
露娜的剑眉微微一弯,眉宇间似有无数的话,“我知道。先生,差不多了。”
“好,上。”
露娜先冲了进去,然后是我。
妓院的门外早就乱做了一团,刚才冲进去的士兵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是其一,还因为这些人光从穿着上就毫无纪律性。
在场的四十多人身上看不见几件盔甲,没有统一的武器,穿着上非常勉强地做到了统一,通过臂章、绑带和武器上的一些记号,可这些第一眼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尤其是真打起来的时候。
总之,当我真的拔出剑来冲进去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一群穿着黑、白、灰、红等素色衣服,绑着红色带子、戴着同色帽子或者其他不起眼装束,拿着各式武器的男人们,唯一能一眼辨认出来的是双方的头领。
城市卫队的明显是乔森,那个正在敌人面前大吼的中年人,比起他一通乱打的战斗技巧,他的嗓子似乎更加有力。
而妓院打手的首领——已经被露娜一剑劈了,这个快比露娜高上一头的痞气男人一定没想到当自己一刀砍在敌人肩头,眼前见红,马上就要再一刀斩杀敌人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女人一个把自己身子都抛出去的全力斩击就把自己和武器一同劈倒在地,血流如注。
露娜还是一如既往的恐怖。
我紧跟着露娜的脚步杀入乱成一团的战场,原本铺了些碎石的道路被男人们踩得一团糟,算不上坑洼,就是有的地方撒着一滩暗红,踩进去粘粘的。
我一脚跺在浸了血的泥土上,用力蹬地把整个身体都送出去,一剑将距离最近的男人砍倒。
这是个称不上健壮的年轻男人,皮肤偏黑,穿着被不知道谁的血染红的粗布衬衣,拿着一把带着些锈迹的短刀,一身下水沟的腥臭味。
他是谁的小弟,又为谁服务,又是哪家出来的泼皮无赖?
我的剑砍在他的肩头,剑刃在他的背上作画般撕开他的皮肉,他的血管、肌肉和肋骨暴露在空气中,鲜血喷在我的头盔上,我迎上去,用力一推。
“啊!”“砰!”男人刚叫一声就已经趴在了地上,他惨叫着捂住自己的肩头,然后被不知道谁踩到了脑袋。他是谁?不重要。
“砰!”踩到他的人被绊倒在地,那人摸索着要爬起来,却扭头看到了被溅了一脸血的我,我不知道他眼中的我是什么样,但从他大睁着的眼睛看来,我这幅样子一定很吓人。
不过那不重要,我举起的剑挥了出去。
他刚要叫出声,我就一剑砍在了他的头盖骨上,他的头皮被切成两半,露出白色的颅骨,血像爆掉的水管一般喷得老高,又如瀑布一般几秒就流满了他的脸,他坐在已铺了一层鲜血的地上放声大叫,很快就被流进嘴里的血灌进了肺,然而他没活到咳嗽那一步——我侧移一步,从他身后对着他的脖子挥出了第二剑,从斜上方袭来的剑刃切开了他的喉管,砍断了他的颈椎,他的脑袋歪了下去,连着他的上半身一起撞在地上,喉咙中发出难听的咕噜声。
他会慢慢地在自己的鲜血中窒息而死,或者被人踩死,后者会快一些。
如追逐鹿群的狮子,我冲向距离我最近的男人,用我的一切技艺杀死他们,他们会垂死反击,带着锈迹的武器在我的甲胄上叮当作响,而我的剑刃却会撕裂他们的身体,夺走他们的性命。
某个时刻,这些人开始落荒而逃,把后背露给我和露娜,有的人反应迟了、脚步慢了,亦或是被不知道哪个瘪犊子绊了一下,惨叫着被砍倒在地上,从背上能看到跳动的心房和惨白的肋骨。
地上到处都是血,粉红、殷红、鲜红的血汇在一起流进泥土里,涂在碎石上,把地面染成了褐红色。
二十几具已死或将死的躯体躺在地上,凄惨的呻吟从各个方向传来,我没有从中看到乔森,不知道该不该为之松一口气。
环顾四周只有我和露娜还站着,我挥剑振血,也不收剑,上去敲了敲妓院紧闭的大门,“开门,你们的打手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了,我只找经营这家妓院的老板,不难为其他人。”
门后无人应答,我推拉了几下门,打不开。
而旁边的露娜已经用死人的衣服擦干了剑,收剑入鞘,她全身都是未干的血,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骇人,却又给我一种就该这样的微弱观感,真是奇怪。
她用身上麻布还干净的那一小块抹了抹脸,收起来后用力地踹了下门,“再不开门我就把这里烧了!别想翻墙逃走,让我发现一个逃了你们全都得掉脑袋!”
“嘎吱——”门开了。
露娜退了一步,我先走了进去,看着给我开门的中年女人说道:“我说过,不难为你们,我来这里只为了收拾开办妓院的畜生,此外,你们需要告诉我所有和妓院有关的人,尤其是大商人。”
露娜进了一步,滴着血的皮革手套搭在剑柄上,对着女人说道:“老实点,先生不杀你们,我会杀,就像杀外面的那些牲口一样,还有你们的朋友、家人······别给我耍花样!”
“是,是,是——是!”门外和露娜身上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中年女人被吓得几近摔倒,她后退了好几步,“我,我什么都说!别杀我!”
我看了眼露娜,露娜看了眼我。
“我们能做的就这些了,看路希娜吧。”
“嗯,够了。”
是啊,已经够了,把城市卫队和妓院打手杀了一半,还顺带杀了几个城外军营的士兵,最后杀进了妓院。
这座城市中现有的武力应该就只有零星的几十人和城墙上的雇佣兵了,路希娜应该能轻松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