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鹰角宇宙&《斯戈里特1:义胆凡躯》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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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戈里特1:义胆凡躯》

  

   作者:千变万化的神

  

   序言:

  

   “这个家伙是怎么了?!”

  

   “喂!!!我问你话呢!!!”

  

   “回答我!!!”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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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话:邂逅

  

  

   3月6日/亚述原野-乌萨斯谢拉格边境/AM7:00/天气:晴/能见度:高

  

  

   “留恋于草原的广袤,我会错过大海的波涛;徜徉于大海的辽阔,我会错过沙漠的热浪;奔放于沙漠的狂野,我会错过森林的茂密;来到森林,我将感受森林的深邃之美……”

  

   ……

  

   “隆隆隆隆……”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泰拉大陆的北方,冻土中凝结着被遗忘的时间。雪花,飘落在乌黑的泥泞上,寒风,扫荡于漆黑的冬夜里;乌云,密布那沉默的天空中。千里冰封的雪原,看不到一线生机,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寒冷的锁链,结着冰霜,挂着冰凌,无语凝噎……

  

   每逢春暖花开的时节,冻土里被遗忘的时间开始苏醒了。乌黑的泥泞开始抽出绿芽,漆黑的冬夜开始消散,沉默的天空出现了归巢的候鸟。昔日千里冰封的雪原,已经是万物复苏,极目远眺,所到之处尽是生生不息的景象,令人流连忘返……

  

   火车行驶在四季交替的大地上,承载着无数旅行者的遐想,无数对故乡的怀念,还有无数远行的梦……

  

   “您好~请问……”

  

   温柔的女声,刚才还在读着诗集的我从忘我的意境中唤醒——啊~一位素不相识的萨卡兹女孩,正羞答答地看着我。她梳着双马尾,毛绒贝雷帽慵懒地趴在刘海的上面,水灵灵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羞怯的颜色,总是试图避开我的目光。仔细看看,才发现她还穿着一层薄薄的毛衣,披着外套,大概是因为北方刚到初春,天气还太凉的缘故吧。

  

   我也是一身戎装,在乌萨斯游历的时候经常穿着,为了抵御北境的严寒。再过几日,我也用不上这套壳子了。

  

   “我可以……可以……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来吧~~~”

  

   火车,道路,还很漫长。和一位意外邂逅的人在一起,共同行走在旅途的前方,这会不会是命运在安排中的呢……

  

   萨卡兹女孩轻轻地卸下肩包,捋了捋头发,在我对面坐下。

  

   “唔……”

  

   “你叫什么名字?”

  

   “我——”

  

   天呐!!!我怎么知道我该如何回答?对于我这样一个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人,和人社交简直就是梦魇啊——还别说——还别说在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女孩子面前……

  

   “斯戈里特•安道尔……”

  

   我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难以按耐开口的冲动,想着如何在一个新的人脑海中留下我的印象。

  

   “嘿嘿~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女孩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弄得我一时间里有些紧张——不过,听到她后面的话,我忽然轻松了不少。

  

   “希琪•威廉姆斯。”

  

   女孩的话听上去显得十分腼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趁着她害羞的时候,我赶忙将手里的诗集向桌前推了一下,不偏不倚,刚好推到她的手边。她一回头,眼前赫然出现了那些优美动人的诗句。

  

   “昂~”

  

   希琪好奇的接过诗集,看了又看,似乎若有所思。趁着希琪全神贯注的时候,我将放在一旁的背包置于腿上,从里面掏出我的工具袋:一支钢笔、一叠便签条、一瓶墨水、一把小小的剪刀,这就是我常用的工具了。通常情况下,它们时刻伴我左右,在我想挥洒文笔的时候。

  

   “真的是美好呢,泰拉大陆上的景色,就是那么的丰富。”希琪说完,将诗集重新推到我面前。

  

   “是啊~我去过不少地方呢。”

  

   抱着能和希琪接上几句话的期望,我试着开口搭上她的话茬子。这时,希琪的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晕。

  

   “可惜的是……可惜少了什么啊……”希琪眨了眨眼,盯着诗篇的最后一行,撑着下巴,瞳孔随着诗集的移动来回着。“这些天我在北方那边玩了一段时间……我……我想加上一句……”

  

   再加上一句,会怎么样……

  

   “希琪~你对北方什么印象最深刻啊?”

  

   “北方嘛——就是——”希琪撑着下巴,努力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景色。“就是北方的那些冰原啊~~~我从罗契亚的家出发,也经过好多地方了呢——唯独——唯独北原的冰雪我最喜欢了!多么纯洁嗳……”

  

   希琪这么一启发,我顿时思如泉涌,赶快拿起钢笔,轻轻拧开墨水瓶蘸了点墨水,随手就在诗集的最后一行写下了这样的话语。一边写,一边轻声诵读着:

  

   “感怀于森林的深邃,我会错过极地的冰川;来到极地,我将感受冰原的永恒之美……”

  

   “嗯呐~”

  

   希琪闭上眼睛,感受着我用自己独特的风格,为我们共同欣赏的诗篇加上最后的一句。一语终了,我才看到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接着,嘴角又不住地扬了起来。

  

   “把你的笔给我!!!”

  

   “啊这……”

  

   虽然有些许惊讶,但终究抵不过莫名的悸动,我还是忍不住将手里的钢笔递给了希琪。希琪接过钢笔,将诗集移到自己面前,在我的那句话下面又留了一句。我好奇地探过头,想去看看她写了些什么,希琪却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一下子将诗集盖上。

  

   “嘛——现在不能看!!!嘿嘿……”

  

   我哭笑不得地座回座位上,看着希琪神神秘秘地将阖上的诗集重新推到我的面前,又把钢笔重新递回我的手里。我不由得在心里面感叹:真的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呢……

  

   ……

  

  

   3月6日/雅各布-谢拉格/AM12:00/天气:晴/能见度:高

  

  

   “呜呜呜………”

  

   火车在一阵轰鸣声后,缓缓地停靠在站台上。我还沉浸在刚才的美好当中,希琪看了看窗外站台上的标识,匆匆收拾好行李,起身从座位上离开。

  

   “嗳~希琪,你要去哪儿?”

  

   我打算起身去问一下,又仿佛被定在座位上——我不知道是自己不好意思,还是希琪确实让我有些着迷了。萨卡兹给人的印象,往往不容易和“纯真”联系到一起,甚至难以成为“美好”的代名词。

  

   不过,希琪确实颠覆了大家对萨卡兹的刻板印象,没有妖艳、没有妩媚、没有那种笑里藏刀的阴险,就是那么纯粹的美好,那种不加修饰的,仿佛造物主深情亲吻了她的面颊。甚至,她的美感才像是生于光明,而不是黑夜。

  

   “昂~~~”

  

   希琪刚跨出车门,蓦然回首,碧水般的眼神和我的目光交汇。我连忙会心一笑,告诉她:我没别的意思。她的脸颊又不自主地泛起了红晕,看上去可爱极了——等等!!!我在想什么?!慌得我低下头,装作继续阅读诗集的样子,尽量不去和希琪对视。

  

   等到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火车已经缓缓开动了,月台在“隆隆”的车轮声中渐行渐远。我来到窗边,隐约看到月台尽头,那个背着肩包的身影伫立着,目送着列车离去……

  

   直到火车完全离开了月台,我才想起我的诗集还合着,希琪的余温还尚存于此。于是我翻开那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在我的文字下方,还有一行细若蚊足,但是笔法格外优雅的诗句:

  

   “感受于永恒的美景,我会忽略有你的风景;邂逅与你,我的羁旅将不再寂静。”

  

   “希琪•威廉姆斯……”

  

   我开始有些后悔了——我为什么要胆怯呢?我为什么见到女孩子就会怦然心动,但是总是不敢和她直视呢?我为什么很想对她告白,却难以启齿呢?我为什么我每次总是要在失之交臂后,才想到自己没把握好机会呢?我也太奇怪了吧……

  

   “斯戈里特……”

  

   我回到座位上接着坐下来,此刻火车已经离开了谢拉格,朝着维多利亚去了,约莫今天晚上能到拉特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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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话:认识我

  

   我,斯戈里特,萨卡兹中的“钻石”血统——萨隆。

  

   不同于绝大多数萨卡兹,我不是在萨卡兹的皇都卡兹戴尔出生的,而是在拉特兰——没错,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和母亲,还有我的继父一起居住在这里,一直到我今年满十八岁,按照拉特兰坚信礼的说法,我成年了。

  

   我,一个出生在天堂的恶魔。所幸的是,我并没有那对象征着萨卡兹的恶魔角,除了尖耳朵,很少有拉特兰人注意到我的真实身份。即使注意到了,他们也毫不在意——在我看来,这种不在意当中,还多出来了一种刻意的回避。

  

   其实,卡兹戴尔也未必是我的家园——听教会曾经提到过,萨隆一族很早就和传统的萨卡兹分离了。不同于卡兹戴尔的荒漠,萨隆居住在另一片同样荒凉的地带——泰拉大陆最北方的阿拉斯坎,比雪原还荒凉的极地,那是我在地图上也未曾看到过的地域。

  

   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讲述的故事,便是关于“冬日之星”的。那是一个关于我的家族的古老传说:

  

   ……

  

   “阿拉斯坎的冰原上……一年半载暗无天日……每逢冬季……人们……在黑夜里摸索着方向……野兽……在黑夜里捕杀着猎物……”

  

   ……

  

   “黑夜……将一切罪恶……一切痛苦……一切杀戮与不幸……收敛于黑色的披风下……”

  

   ……

  

   “直到……天空中出现了一颗星星……一颗蔚蓝色的星星……它……像是造物主的眼睛……默默地注释着我们……”

  

   ……

  

   “它将所有的黑暗……尽数驱散……照亮我们的内心……还有我们脚下的道路……一直通向遥远的北极……”

  

   ……

  

   “那就是冬日之星……那就是我们萨隆的神明……”

  

   ……

  

   冬日之星的故事,就是我童年听过唯一的童话。我是萨卡兹,我不需要信奉什么神明。除去所有繁琐而多余的装饰,撇开一切形式主义的教条,还有那些朝九晚五的礼拜,信仰在现实中的意义不过和祭坛上生生不息的源石息息相关。

  

   “人,因为恐惧,所以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敬畏……”

  

   一切恐惧,源于未知的事物,在那之后,才是望而生畏。

  

   就像那些源石一样:起初,它们的色彩令人恐惧,它们的外貌令人恐惧,它们的气味令人恐惧。而后,人们慢慢地适应了它们,他们将源石融入自己的生活,用它们制造电路、反应堆,或者加工成名为“合成玉”的信物作为人际交往所用。但无论如何,那种恐惧从未离开过——当人们发现皮肤上无端地冒出那些可怕的黑色晶体,那种最原始的恐惧感就会卷土重来。

  

   这就是敬畏,信仰不过是一种敬畏。

  

   我,不太喜欢那些因循守旧的萨科塔人,总是在和母亲做礼拜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然后,坐在教堂的大理石台阶上,在没人的角落里,从随身的腰包里面掏出我的诗集来,在教堂的钟声里,闭上眼睛,浮想联翩……

  

   我,不太喜欢那些似有似无的礼拜和祈祷,总是在同龄的孩子们做游戏的时候,独自一人翻阅着一些我感兴趣的书籍——天文学、地理学、物理和生物学,我从继父那儿找到什么就看什么。

  

   而这其中最受我青睐的,也许就是关于源石工程类的著作了。源石出现的时期并不长,比起这个世界过去的历史,那简直就是萤火之于旭日啊。谁能想象,即使指甲盖大小的源石碎片,只要链接成电路,就可以源源不断地驱动像移动城邦那样的庞然大物呢!!!

  

   五岁的时候,母亲将陪伴她十八年的诗集赠送给我,作为我的生日礼物,这也是她唯一能给到我到了——我们家不是很富裕,之后我过生日就再也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了。年轻的时候,母亲也曾游历泰拉大陆的中部和北方,将那些如诗如画的景色,用妙笔生花的文笔将它们记载下来。时光荏苒,十三年里,母亲的诗集始终伴我左右。

  

   “多去些地方,到拉特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你会看到那些你喜欢的和你意想不到的。”

  

   每当我询问母亲那些她游历的生活时,母亲就会像讲述“冬日之星”的故事那样,将她年轻时的故事娓娓道来。乌萨斯、谢拉格、维多利亚、叙拉古、莱塔尼亚、罗契亚……不计其数的地域,留下了母亲的足迹。而我,总是在这个时候如痴如醉地听母亲描绘着她的见闻,还有她最感怀的那些场面。

  

   “斯戈里特,我想在我年纪大了的时候,在谢拉格开一家旅馆……我很喜欢雪域,那里春暖花开时期的样子最美丽了:冰雪融化,化作涓涓细流流向大地的怀抱;无垠的草原,盛开的野花,还有行径着的商旅;风儿吹过风铃的奏鸣曲,伴随着雪境的歌声,回响在阳光明媚的天地间……啊——在那里应该会邂逅不少旅行的人吧……”

  

   这是母亲的心愿,也是她多年来旅程的梦。她希望将自己的生命,与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共同度过;从那以后,我也渐渐对母亲口中的世界充满了憧憬。

  

   十八岁的那年,我开始了我的第一场旅行,就像母亲那样。

  

   ……

  

   我想用自己的脚步,走遍这片诗与梦乡环绕着的大地。

  

   我想用自己的眼睛,欣赏这段在诗集中所描绘的景色。

  

   我想用自己的手笔,歌颂这场心灵邂逅与留恋的旅程。

  

   ……

  

   火车的“呜呜——”声中,承载着无数旅行者的遐想,无数对故乡的怀念,还有无数远行的梦……

  

   在旅途的返程路上,我遇到了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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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话:叙拉古的经历

  

  

   8月18日/恩佐邸宅-叙拉古/PM13:00/天气:晴/能见度:高

  

  

   “您好……这是我的简历……”

  

   现在的我只有二十岁,却不得不早早开始了谋生之路: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后,家庭的经济条件已经无法支撑我继续走学业道路了。我花了一天时间到叙拉古来,带着为数不多的东西,希望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然而,没有一个基本的高等学历,基本上不大可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若是得不到公证所的资格证书,在拉特兰那边更是寸步难行。叙拉古又人生地不熟,但好歹是和人种汇流的地带,什么杂七杂八、三教九流的,只要是想谋得利益,往往都会来叙拉古。从面子上看来,叙拉古就像是一锅大杂烩,把泰拉大陆中部地带的各类新鲜东西全都汇集于此,纯洁的有,肮脏的也有。

  

   现在,我试着在一个教父家里落户。他老人家叫恩佐,在这一带远近闻名,和当地的人相处得其乐融融,当然也有不少不可告人的“资历”。我在叙拉古投石问路,花了不小的代价,辗转周折后可算是找到了他的门第——第一次见到教父的时候,他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红松木交椅上,身后还有一只小鲁珀,在害羞地探头探脑。听说恩佐教父家里汗牛充栋,有不少来自泰拉大陆各地的藏书,从上个世界到新世界的记载,涵盖了各个知识面,所以——

  

   “我希望——希望能尽可能帮助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想参观一下您的藏书室,自己也提高一下个人见识……”

  

   所以我大言不惭地对教父提出了我微薄的请求。

  

   “你为什么想要对我的藏书室打主意?!”教父显得格外地不解,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来他家应聘职工的人还会想要参观他的私人图书馆。

  

   “教父大人,我这样说,或许听起来很不礼貌。”我试着给恩佐教父解释,抱着他会通情达理的可能。“我以前在拉特兰读书的,现在之所以会出来找工作,是因为家里没钱了——但是,我还想边打工边用知识武装自己。我的同学们现在也许在公学里谈笑风生呢!而我——我真的是狼狈透顶了……”

  

   “不错!看得出来你不是个一般的人,这样吧。”教父把我为数不多的简历顺手盖起来,叼起烟斗继续喷云吐雾。“你暂时在我这里待着,我会安排点事情给你做。你想去我的藏书室里面看看也行,我随时欢迎你——不过每天给你的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且行珍惜!!!”

  

   “谢谢教父大人……”

  

   “波鲁——你去帮他拎一下行李!!!”

  

   “是——大人……”

  

   波鲁是恩佐的管家,是叙拉古常见的鲁珀族。他的头发散乱得堪比鸡窝,身体瘦若枯木;他打着罗圈腿,腰部老是挺不直,因皮肤病而掉毛的尾巴经常夹在两腿中间——都说鲁珀夹着尾巴,在他的身上活灵活现,完全不枉费先人的描述;他的面容倒还算正经,可是加上他凌乱的头发反倒显得不堪入目了,两只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着,总让人感觉他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显得格外猥琐。

  

   从我被迎接到恩佐教父家里时,波鲁就像苍蝇似的凑上来,上看看下瞧瞧,甚至还亲近而不庄重地用鼻子嗅嗅我身上的味道。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纠缠,他则死缠烂打,一直这么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来到教父跟前;而在教父面前,他又摇身一变,显得格外谦卑,完全收敛了刚才的放肆,活脱脱的变色龙骨子。

  

   藏书室就在二楼中间的位置。教父带领着我,绕过薄如蝉翼的巨型彩绘玻璃,打开后面的红松木门,顺着台阶一路下去,眼前出现的开阔景象让我不禁叹为观止:房间的四周摆满了各类珍贵的模型,中间庞大的,是大理石质的莱塔尼亚天球仪;天球仪斜对着的四角分别是哥伦比亚观星望远镜、维多利亚木质风力驱动机、叙拉古鸟翼飞行器和伊比利亚水陆两栖船;两侧罩满整片墙壁的是高大的书架,晦涩的古籍像列队那样排列在上面,最高的地方甚至要借用墙角的梯子才能到达;天球仪正对着的是藏书室的讲台,正中央端坐着一把由一整块黑曜石雕刻的交椅,显然是恩佐教父的“私人宝座”。

  

   当日,我就负责打扫整个藏书室,并且将浩如烟海的古籍分门别类。一切大功告成后,我在这个宽敞的房间里面来回转悠着,看看什么东西能打起我的兴趣。正寻思着的时候,忽然,脚底下踩到了什么——那是一本关于源石法术的古籍,我刚刚整理书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这就是……源石法术吗……”

  

   我忍不住从地上捡起来,翻开古籍:映入眼帘的是一系列复杂的条目,还有一些我过去看不懂的文字,可能是莱塔尼亚语,也可能是叙拉古语。从文字搭配的插图上,大致可以看出来,源石法术的施展需要一些类似法器的仪器,通常是法杖,还有手套,上面镶嵌一颗源石作为施术单位——施展法术的时候挥动法器,念诵咒语,就能施展强大的源石法术了。这些施术者被成为术士,而大多数的源石法术都具有腐蚀性,所以术士要充分保障个人安全,实战中往往轻装上阵。

  

   因为长期和源石接触,早期术士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缺乏充分保护措施的术士,更容易染上源石病这样的不治之症,这也使得这一职业既受人尊敬,也令人生畏。

  

   当然,这还不是最厉害的——还有些术士,直接将源石植入自己的某个身体部位,以此作为施术单位。当他们施展法术的时候,只需要以那个部位的源石作为核心,就可以释放法术,甚至比使用法器的更强。但是作为代价,这些术士感染源石病的概率也远远高于其他的人,带来的后遗症甚至是自杀性的。

  

   我看着看着,不禁入了迷,完全没注意到时间已经快到了。

  

   “要不……拿个什么东西试试看?”

  

   我在藏书室里私底下张望着,直到有那么一刻,一把纯银的法器进入了我的视线:这把好似四叉矛的金属长杖,中心的位置镶嵌了一颗活性源石,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紧紧封住。从外面看,它如同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忽明忽暗,散发着不安的气息,令人捉摸不透。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法器举起来,法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很轻易就被我握在手里。更神奇的是,当我接触到法器手柄的时候,玻璃罩子里面的活性源石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就好像一颗跳跃着的心脏,而它的红光就像我的心跳一样,与我产生了微妙的共鸣(第一次操纵源石材料,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共鸣呢)。

  

   “我看看啊……”

  

   我一只手握着法器,一只手顺便在古籍上翻阅着这种活性源石对应的咒语。古籍上说到:源石的来源主要是天灾,因此源石也分为不同的属性,以不同种类的天灾下形成为鉴定的标准。对于不同属性的源石,操纵的咒语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除了植入体内的源石不受咒语限制。自然,活性源石也应该有它对应的咒语。

  

   我只是自顾自地寻找着,完全没注意到罩子里面的活性源石已经开始焦躁不安了。

  

   “嗡嗡嗡嗡嗡嗡…………”

  

   不知不觉间,活性源石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它像是充了血的红眼一般,疯狂地挣扎着要跳出来;活性源石的表面,亮起了点点火星;看上去,好像保护它的玻璃罩子也快要不支了,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一道道银丝般的裂缝——再这么下去,玻璃罩子就要破碎了——

  

   等我发现的时候,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活性源石爆发出来的光将半个藏书室照耀得通红,如同在房间里亮起了一颗太阳,接下来就要烧毁一切了。

  

   “您好——”波鲁大约是听到了楼上传出来的声音,急急忙忙赶过来,又蹑手蹑脚地接近门口,刚一打开门,我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法器,旁若无人地看着他。“斯戈里特先生,您这边这是怎么啦?怎么动静这么大啊,还有什么东西亮起来了——天呐!!!可把我给吓的……”

  

   “没什么。”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边把手里的法器往旁边挪了一点——离开了我的手,活性源石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我稍稍翻阅了一些恩佐教父的书籍,上面记载了一些我觉得值得我学习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我认为我很喜欢这些东西。”

  

   “哦~~~是嘛???”波鲁狡黠地瞪着我,狼眼中透露出来的光不是一般地怀疑。“您每天有这么多时间看你喜欢的东西啊?”

  

   “时间是挤出来的。”

  

   “我没读过多少书,反正我不是特别清楚……”波鲁砸吧了几下嘴皮子,来回在我身边踱着步子,摇晃着掉了毛的狼尾巴,上下打量着我的姿态。“我嘛——我能在恩佐大人这儿当个管家,也算是大人的恩赐了。要不然的话,我恐怕就得流落街头咯——所以你看看,读书的资本是多么的重要啊——而且,不满我说,依你的这般热情,你肯定放在哪儿都是块金子!!放在哪儿都会闪闪发光!!!”

  

   “过奖了啊——我要真的这么有本事,我还会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吗?!”

  

   我不喜欢听到恭维的话——哪怕别人这么做,的确是在夸奖我。

  

   波鲁一看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转而换了个口气:

  

   “我说斯戈里特先生~我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开始像我刚才那样私底下张望,试图寻找刚才声音的来源。“刚才那阵不对劲的嗡嗡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出去了。”

  

   我随便一句话打发波鲁,波鲁可不放过我,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对了——斯戈里特先生,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可不要乱出门啊——听说最近,从维多利亚那边来的海德拉帮搬过来了。他们可是出了名的穷凶极恶,专爱搞人口走私,尤其是——尤其是对萨卡兹!!!当心点啊——”

  

   波鲁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腾挪到我背后,仔细检查着桌上的痕迹,余光不自觉地瞟向我刚刚使用过的法器,落在出现裂痕的玻璃罩子上面。

  

   “多谢提醒——”

  

   我转身离开藏书室,脑海里满是刚才那些真正不对劲的反应:我只是碰了一下法杖,才拿着它没多久,上面的源石材料就发生反应了,而且比我想象的剧烈很多;我明明没有念咒语,可是它就这么不由自主地反应起来了,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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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话:迫害

  

  

   8月26日/恩佐邸宅-叙拉古/AM7:40/天气:晴/能见度:高

  

  

   一周后,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终身难忘的事情,好似噩梦。这一切还得从当天早上说起:那天早上,我很早就完成了教父安排我接待客人的任务,想都没想就赶紧一个人来到藏书室,准备利用早上的时间,再安排自己学习一些必要的知识。

  

   来教父家一个星期了,我再也没像上次那样,去随便乱碰任何器具了——万一真的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那还得了啊?!所幸的是,恩佐教父并不在意,还是按照惯例给我属于我自己的私人时间;我也是按部就班,在每天完成指定的任务后,就可以像一个家庭成员那样,在恩佐教父家里生活着。我打算在收入稳定下来后,就给家里寄钱了——我的弟弟还需要钱去读书呢。

  

   我来到藏书室,刚坐下来没多久,就看到那个令人不自在的管家波鲁出现了:他手里端着茶具,似乎是来为我准备茶水的。

  

   “您辛苦了,先生……”

  

   波鲁一脸谄媚相,恭恭敬敬地把茶水端到桌上来,茶杯还没放稳,就赶紧夹着尾巴从门口溜出去了。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我,呆怔怔地看着门关上,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正襟危坐,从桌上收起我所有的档案,装入我的肩包里面。端起茶杯,轻轻地皿了一口茶水。

  

   “呼——舒服多了……”

  

   温茶入喉,将昨晚最后的困意驱散,我准备借着上午天气好的时间,和教父打声招呼,出去逛个街,买一些实用的东西回来。其中除了日常的食品,还有我的文房用具:一个星期来回不停地记录标注,钢笔又没墨水了。还需要一本新的文件夹,我需要更多的稿纸……我对自己嘀咕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带上肩包,朝着门口走去。而就在这当儿,我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感觉……”

  

   脚底下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那种乏力的滋味,像蠕虫一样顺着脚底,沿着腿爬上来,穿过身子再钻入大脑,在大脑里直打滚。

  

   “怎么回事……脑袋……脑袋好晕……好晕啊……”

  

   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转,书房的布局在我的眼前旋转着,千奇百怪地扭曲成各种形状;我试图去扶着墙壁——但是我已经找不到墙壁在哪里了,我现在连四面八方都分不清了;头重脚轻,四肢乏力的感觉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从头到脚袭击了我,将我整个人倒过来,再正过来,再倒过来……反反复复,如是这样下来,一刻不停地折腾着我。

  

   “彭———”

  

   这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自己倒地的声音……

  

   ……

  

  

   8月27日/高加索山区-乌萨斯境内/PM16:40/天气:大雪/能见度:高

  

  

   “怎么……怎么回事……唔……”

  

   我醒过来的时候,周身的颠簸还在继续着——只不过,这已经不是头晕目眩的颠簸,而是来自运输车行走在岩石道路上的颠簸。昏迷前,我还在教父家的藏书室里头,而现在,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狭窄的车厢;透过车厢上面弹孔似的的破洞,隐约可以看到光线从外面透进来,空气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丝寒意;低头四底下看着,我的肩包居然还在,正躺在一个角落里面,随着运输车的一路颠簸跳跃着。

  

   “我……我这是怎么了……”

  

   慢慢恢复清醒的我仔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刚刚喝了波鲁递给我的茶水,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昏过去了。那么现在我在哪儿?

  

   ……

  

   “对了——斯戈里特先生,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可不要乱出门啊——听说最近,从维多利亚那边来的海德拉帮搬过来了。他们可是出了名的穷凶极恶,专爱搞人口走私,尤其是——尤其是对萨卡兹!!!当心点啊——”

  

   ……

  

   我被——我被人口走私者抓住了?!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瞬间充斥了我的全身:我真的被海德拉帮的人口走私者抓住了!!!接下来他们要去哪儿???我会怎么样???不行——我怎么能坐以待毙!!!

  

   车门并没有上锁,反而半掩着,我瞅准机会,挎上肩包,悄悄把门推开,往外面跳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满地的砂砾和石头咯得皮肤生疼,我也顺势滚到了路边。从地上爬起来向四周张望,我才发现我已经不再叙拉古境内了:原来我在一条山路上,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坡,上面覆盖着积雪,隐约可以看见山坡的尽头似乎是峭壁断崖。耳边万籁俱寂,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烟,只看到刚刚运输我的运输车渐行渐远。

  

   这里,难道是——乌萨斯???

  

   我在旅行的时候,也曾在乌萨斯游历,我很清楚这儿的环境:现在虽然还是十月,但是乌萨斯的山区已经非常冷了,高一点的地方甚至直接开始下雪,这也就是为什么山上还有积雪的缘故。

  

   ……

  

   “快——追上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追——给我追!!!”

  

   ……

  

   在我的身后,发现我逃跑的海德拉帮人口走私者,正快马加鞭地赶上来,穷追不舍。我头也不敢回,撒开脚,亡命之徒般地一路飞奔。这个地区是山路,我索性绕着弯子跑,这样就不容易被他们立刻追上。

  

   “啊啊啊啊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在绕过一个转角处的一失足,我完全失去了重心,像滑雪一样从半山腰滑落,在积雪覆盖的山岩上磕磕碰碰。山体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凸起的,仿佛是利剑一般的东西——那是源石晶体,天灾过后留下来的。

  

   “噗嗤————”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穿透了……

  

   我瞬间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穿透的声响,赫然出现了一挺乌黑发亮的长枪,在雪白的背景之下是那么的显眼。

  

   源石,挺成突刺的形状,犹如无坚不摧的矛刺,从我的后背撕裂开一道口子,长驱直入,准确无误地贯穿了我的心脏。比起疼痛,比起窒息,先行一步的居然是透彻心扉的凉意——真的,真的是透心凉……

  

   我的眼睛空洞无力地瞪着,瞪着源石结晶上的血液,在寒意逼人的空气中慢慢凝固、冻结,像是在乌黑的矛头镀上一层红色的釉。接着,雪白的霜渐渐地爬上深红的镀层,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覆盖,只剩下若无其事的惨白。

  

   “不……不要……”

  

   沉重的昏迷感冲击着我的大脑,透心凉过后,一股后知后觉的剧痛紧随其后,还有一股很特殊的窒息感,像是鬼魂掐住我脖子的魔爪,正在一点点地收紧,剥夺着我的呼吸。我扭动着身子,想从源石突刺上挣脱,然而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一次又一次地阻止着我。脚下的雪地让我无法支撑身子,大幅度的挣扎和吃痛的抽搐,只是加剧了伤口的撕裂,反而适得其反。

  

   渐渐地,我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身体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四肢无力地贴着身体;窒息感和疼痛感慢慢消失了,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了,慢慢地黑暗下来……

  

   终于有那么一刻,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

   [newpage]

  

  

  

   第五话:囚禁

  

  

   8月27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PM18:40/天气:大雪/能见度:低

  

  

   ……

  

   “呃……好痛……”

  

   混沌中,流失的意识缓缓聚集在这里,像是落下的雨滴注入地上的坑洼,一丝丝地浮现出来……

  

   冥冥之中,我记得,我被人口走私者追赶,我在逃跑的过程中跌入了山谷,被锋利的源石结晶刺穿了心脏;我记得,从未感受过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将我淹没在黑暗的海洋中;我记得,我盯着自己胸口突出的源石上,慢慢凝结成冰的血液,意识随之像泡沫一样,慢慢融化在雪地上……

  

   我……还……活……着……吗……

  

   眼睛还是睁不开,稍微动一动眼皮都会觉得十分难受。周围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强烈的空间压迫感告诉我,我似乎是被转移到了一个类似房间的地方,而且我现在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朦胧的视线里面,隐约闪过一道红光——它一察觉到我的眼皮睁开,就抓住机会钻进去,刺激着我的眼球,让我愈发睁不开眼。

  

   “怎么回事……为什么……胸口……有点不对劲……”

  

   “我建议你不要乱动,你再动,就要失血过多了……(乌萨斯语)”

  

   随着不知名的声音冷冷地在房间里回响开来,明亮的灯光“啪——”地一声响起,突如其来的亮光像是利箭刺向我的瞳孔,逼得我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我这是……在……在什么地方……”

  

   我自言自语,等到适应了屋内的灯光,便吃力地扭动着酸痛的脖颈,低头往自己的胸口望去——

  

   那一瞬间,我差点没叫出声来:

  

   此刻我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血迹斑驳。胸口的衣物更是直接被撕掉了,仔细看就会发现成股的血液像瀑布一样顺着胸口中间的位置流下来,在腹部上留下一条暗红色的腥流,甚至还把身体下面的裤子也给染红了。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那股剧烈的,几乎能让人休克的痛觉似乎还残留着,但奇怪的是,我却没能昏过去。

  

   仔细定睛一看:在我胸口的位置,也就是刚才心脏被扎中的地方,正镶嵌着一颗炽热的,散发着红光的石头——那是一颗活性源石。它像是在我的胸口挖了一个坑,然后直接塞在我的血肉当中,连周围的接合处都还有一些未干的血迹。活性源石上贴着几片导电金属,用电路线连接着一旁的发电机。刚才那股时快时慢的疼痛感,就是从这里来的。

  

   “怎么回事啊?!”

  

   我挣扎着,但是胸口和活性源石连接着的电路线在我的挣扎下,反而输电频率受到影响。几股混乱的电流持续传递给源石,令人疯狂的刺痛牵扯着源石接触的血肉,撕咬着每一条神经,紧随其后的就是比电击还要猛烈的快感——

  

   “啊啊啊啊啊啊—————!!!!!!”

  

   我翻着白眼,瞬间全身无力,瘫倒在座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

  

   “他醒了!!!喂———”

  

   “把门打开……”

  

   “看看去啊……别让他死了……”

  

   (乌萨斯语)

  

   ……

  

   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只听见一声铁门打开的声音,几个穿着戎装的士兵就走了进来。他们的口鼻部位都戴着黑色的,像是氧气面罩似的口罩,上面连着一根呼吸管,头顶上高高的棉帽遮住大半个脑袋,整张脸只露出眼睛;手上戴着手套,腰间插着短刀,眼神里流露出凶神恶煞的光;从穿着来看,这些应该都是乌萨斯的士兵,在牢房阴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吓人。

  

   “喂——!!!你什么人???哪里来的???什么种族???快报上名来——!!!(乌萨斯语)”

  

   没等我开口,一个带头的士兵就不怀好意地冲着我嚷嚷。其他几个士兵摆开架势,杀气腾腾,跃跃欲试。我听不懂乌萨斯语,但是我可以明显从那些棉帽下那些猥琐的眼神里,感受到对方的不怀好意:真是群虎狼之辈!!!干脆什么都不回答。

  

   “……”

  

   过去,从来没有被囚禁的经历。偶尔在恩佐教父家的古籍上看到关于帝国囚禁俘虏,将他们残酷虐待至死的情节,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情节居然会落到我身上。再说,这里可是乌萨斯,出了名的感染者地狱。朝不保夕,身不由己,这恐怕就是感染者在乌萨斯的境遇。

  

   可悲的是,短暂的沉默,只是僵持,并不能改变我的现状。我现在手无寸铁,又被牢牢地禁锢在身下的椅子上,连开溜的可能性都没有。没过多久,我就付出了沉默的代价:

  

   带头的士兵看到我一言不发,对一旁的伙伴使了个眼色,旁边的那个士兵上前一步,照准我还带着血迹的腹部就是一拳——

  

   “嗵———!!!”

  

   “呃——咳咳——啊……”

  

   突如其来的一拳头,彻底剥夺了我选择沉默的权利。刚才发问的士兵也加入了殴打的行列,扑地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在我的鼻梁上——顿时,一股热烫的液体夹杂着一丝腥味,从鼻子里奔涌而出。其他的士兵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我试图躲避他们的攻击,可手脚都被紧紧铐在椅子上,根本无法避开他们的拳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士兵拽着我的头发,另一个士兵接着将铁锤般的拳头砸在我身上,还有几个士兵抬起脚,毫不留情地猛踹。

  

   “停———!!!(乌萨斯语)”

  

   我在房间里最初听到的声音又响起了,与此同时,眼前的虎狼之辈停下了群殴。一名士兵赶快跑到门口,似乎要迎接谁的到来。

  

   “报告长官!!!就是他——(乌萨斯语)”

  

   我循着话音看去,一个大腹便便的军官穿过士兵亲自来到我的面前:鹰钩鼻、高颧骨,看上去就像是把“阴险”二字写在脸上;光头上顶着一对熊耳朵,象征着纯种乌萨斯的霸道;军靴踏在水泥地板上的沉重声音,暗示了他的分量。他装作目中无人的样子,跨着大步子来到关押我的牢房里面。

  

   军官看了看我,随口而来:

  

   “你很冷,我也很冷,我们一起来嗨吧!!!(乌萨斯语)”

  

   他夸张地招着手,看到我无动于衷,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

  

   “我暴发户,这是你的。(乌萨斯语)”

  

   我颤抖着用被铐住的手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东西——一张协议,上面要求我签署来集中营的所有规则,以及对我的安排。我虽然看不懂乌萨斯语,但是大致知道它上面写的是什么——毫无疑问就是安排俘虏签字的。

  

   “……”

  

   我还是选择缄默不语。

  

   周围的士兵看到我半天没说一句话,连忙示意了一下军官。军官摇了摇头,把协议收回去,转身带着这几个士兵离开了囚禁我的房间。随着“碰——”的关门声,一切又恢复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几个士兵带着军官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口,他们的身旁还跟着一个衣着端正的黎博利人。

  

   “这位军官是集中营的主管。”

  

   黎博利人用我能听懂的语言向我介绍着这些虎狼之辈,而我,在听到自己熟悉的语言后,紧张的情绪也在慢慢缓解。被囚禁、被殴打、被羞辱,我的心态已经没那么好了,即使是遇到能和自己讲的来话的人,也无法消除我此刻的窘困。

  

   “告诉我……”我没好气地问他。“我胸口这个*萨卡兹粗口*玩意是怎么回事?!”

  

   “你胸口那个活性源石是我们为你安装的。”黎博利人心平气和地告诉我。“主管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几乎僵硬了,只剩下胸口的起伏证明你还是个活人。趁着你还剩最后一口气,我们绞尽脑汁,最后临时决定帮你装一个人工心脏。”

  

   “为什么是活性源石???为什么啊!!!”

  

   我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嚷嚷,无能地挣扎着,如果不是被椅子上的镣铐束缚,估计我早就冲上去教训他了。他则完全不当一回事,继续板着扑克脸对我说:

  

   “你失血过多了,心肺功能衰竭,我们这里没有心脏起搏器。”

  

   黎博利人指着军官说到,主管点头示意了他一下。他掏出刚才主管出示的协议,再次递给我。

  

   “我需要答应什么?”

  

   “答应什么?不不不———”黎博利人告诉我。“这个不需要你答应什么,只要你配合检查就好了,你盖个章即可。明天监察官会过来,具体就是检查一下你。我们会安排你一些事情做,不会取你性命。”

  

   “我现在手都动不了怎么盖章?”

  

   我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让监察官检查一下我?什么不取我性命?分明就是霸王条款!!!

  

   “没事——反正接下来你不签也得答应了。”黎博利人伸手指,从我血迹未干的鼻子上蹭了点血液,涂在我的手指上,强行拽着我的手摁在了协议上。

  

   处理完这些,他就跟着主管那批人一起走出了牢房,又是一阵沉闷的铁门摔上的声音,我的房间再次陷入黑暗——伴随着我的心灰意冷。黑暗的牢房,黑暗的气息,黑暗的幕布、黑暗的……

  

   我不敢继续联想下去,强行让自己闭上眼睛,但无尽的恐惧一次又一次地将我的眼皮强行拉开。这里,是暗无天日的乌萨斯集中营,而在这本来就暗无天日的集中营的深处,更加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被囚禁在这里,剥夺了一切身份、名字、还有自由。更可怕的,是我完全成为了一个怪物——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一个被身体改造的试验品。要是在山腰上就此被源石扎死,我的结局也许不会这么痛苦。现在,身体被植入活性源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要接受在集中营接下来更加惨无人道的伺候……

  

   身边的发电机连接着电路线,源源不断地为我胸口上这个可怖的东西输送电量,可活性源石本来就有能量。也许他们这么做,是想让活性源石通过电流的刺激,连接我的神经和血管,早点适应我的肉体吧,想让这个东西快些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吧?!到那时,我可就真的人不像人了。

  

   “怎么会这样……”

  

   痛苦、黑暗、绝望、还有疲惫不堪,不知不觉中,我睡去了……

  

   我真的……真的……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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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话:特殊安排

  

  

   8月27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AM8:00/天气:阴/能见度:高

  

  

   “哗啦———!!!”

  

   “喂!!!”

  

   突如其来的凉意,猛地把我从昏睡中唤醒——原来是昨天那个集中营的主管,也就是那个大腹便便的乌萨斯军官。他的嘴里叼着一根大烟卷,随着厚嘴唇上下晃动着,手里拿着一个水桶,而我则浑身上下湿透了。

  

   “你——”一下子被冷水泼醒,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都不想就冲着眼前的主管破口大骂。“你这*萨卡兹粗口*的家伙!!!想把我怎么样啊?!”

  

   “我去你*乌萨斯粗口*的——看看你是谁!!!”

  

   主管非但没有被我的态度怔住,反而变本加厉,反过来用更加咄咄逼人的口气冲着我咆哮了起来:

  

   “你是感染者——听到没有???你是感染者!!!我这么称呼你已经是尊重你了——因为你其他的同胞们连个下流胚子都算不上!!!本以为你除了一身死皮以外就没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了,谁料到你还是个心脏病!不是看在你是个工程师的份上,早拉你去做长工了!!!”

  

   集中营的主管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了一顿,接着叼起嘴里的烟卷吸了起来。在深吸一口气后,他猛地一口浓烟吐到我脸上,还故意从烟头上抖下点烟灰,洒在我的头发上面。

  

   “报告长官!!!监察官来审视了!!!”

  

   听到门外传来士兵的通报声,主管赶紧丢下烟卷跑出去。我仔细地听着空气中传来的声音,只听到主管在说些什么:

  

   “自我介绍一下,马洛尼•托雷吉平,第六师高级军官兼汤姆斯克集中营主管。”

  

   名为马洛尼的集中营主管对前来审视的官员通报命令后,只听得外面传来嘀咕的声音,接着,就是军靴踩踏在监狱地面上的脚步声。

  

   “看!!!这个就是新来的工程师,萨卡兹人。”

  

   “把门打开!!!”

  

   监察官命令道,马洛尼打开牢房的铁门。监察官三步并作两步跨入牢房,围着我仔细观察。

  

   “这个真的是萨卡兹吗???”监察官推了一下我的脑袋。“为什么没有角?你们是不是把他的角砍掉了?”

  

   “我怎么知道?”马洛尼趋炎附势,谄媚地回答他的上司。“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长这样,我还以为是个黎博利什么的,可他就是萨卡兹。”

  

   “一个没有恶魔角的萨卡兹……额……”监察官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我。“这年头真的是什么稀奇货都有……”

  

   “我查了一下,他身上有一些证件,这家伙有些学历,不过没什么工作经验。”

  

   说着,马洛尼就走了出去。一段时间后,他拿着我所有随身的证件出现在了监察官面前,监察官接过这一堆东西,看了一眼又随手扔到一旁的火盆里。

  

   “他身上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位戴着军帽的监察官发现了我胸口的活性源石,指着它问道。

  

   “喏~这是我给他安排的,他刚来的时候有些心肺衰竭。”马洛尼大言不惭地回答。“所以我就给他装了个源石做人工心脏,反正萨卡兹的体质本来就容易害源石病,再染一层也无妨了。”

  

   “一个心肺衰竭的感染者,再怎么救治也是死路一条。如果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情报,不如趁早杀了喂撕裂兽得了!!!”

  

   另一名监察官说着,顺手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军刀,卡住我的咽喉。

  

   我心头一紧:乌萨斯军阀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这话并非没有根据。如果乌萨斯军阀真的像人们口中那样,迫害感染者甚至不惜代价动用一切手段,那我恐怕凶多吉少。

  

   “不不不———”不知道是真的有目的,还是仅仅为了面子,马洛尼竟然没想着杀我。“我觉得他还有点用武之地——工程师嘛,自然要干点工程师应该干的事,就这么杀了也可惜。这样吧,我安排他去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待着,专门负责为我们设计武器和打造装备。你们负责派一支纠察组来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行——那就安排他为我们帝国打造武器。”

  

   监察官收起军刀,踢了我一脚,吩咐马洛尼:“我一会儿会按照你的需求向上级通报,你要的很快就会到。”

  

   “等等!!!”

  

   “这活性源石还有一个作用——他要是不老实,就给源石通电,叫他痛苦的死去活来!!!”监察官出门前,马洛尼还不忘提醒他们。“你们随时看着办……”

  

   等到监察官完全离开了监狱,马洛尼把门拉上,来到我跟前。

  

   “现在没得说了——你下半辈子都要奉献给帝国了!!!”

  

   真的是一帮为虎作伥的畜牲!!!

  

   我扭过头,不理会马洛尼。

  

   “你是什么意思?!”

  

   马洛尼大概还没有碰到过如此无理的对待,咆哮着质问我。

  

   “如果……”

  

   “如果什么?!有什么好如果的?!”

  

   “如果我拒绝呢……”

  

   我冷笑着把我的回答甩到他的脸上,完全不打算把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当一回事。

  

   “嗵——!!!”

  

   又是沉重的一拳,不偏不倚,正好又狠狠地击中了我的腹部。马洛尼歪着嘴,逮着我抬头的时候,又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把两个耳光用力甩在我脸上。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本来已经风干结痂了,被这么一顿毒打,再次血流不止。

  

   “你没得拒绝!!!要么去死,要么给我*乌萨斯粗口*好好干!!!”

  

   “呃……”

  

   我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火盆的热气逼出来的汗水,和口鼻流出的血一起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喂!!!听到了没有?!”

  

   “……”

  

   “没听到是吧???好啊!!!”

  

   马洛尼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类似电叉的发电仪器,启动按钮,然后猛地扎在我胸口的活性源石上面。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神经瞬间被电流激起来,浑身肌肉抽搐,歇斯底里地哀嚎着。

  

   “喂!!!现在你听到了没有?!”

  

   “是……是的……”

  

   马洛尼拽住我凌乱的头发,望着我流血的额头,还有嘴里涌出的鲜血,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newpage]

  

  

  

   第七话:将军

  

  

   8月20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AM9:25/天气:阴/能见度:高

  

  

   一个小时后,我被安排到一个专门的房间里面,这里和其他感染者囚犯拥挤的棚屋只有一片铁栅栏和高耸的围墙相隔。

  

   马洛尼说的没错:一支纠察队在我进来后不久,就把屋子团团围住。而且,他们真的做到了二十四小时不合眼:这支八个人组的纠察队轮流值班,晚上每隔一个小时就换岗一次,用探照灯封锁所有阴影的死角,甚至派出帝国炮火先兆者无人机在空中巡视,完全剥夺我一切逃离的机会。

  

   除了每天例行给我送食物以外,这群家伙还有一个不变的规则:每到我睡前,就用铁链挂住我的镣铐,将我锁在床角,我只能在床的周围活动。

  

   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们把我的肩包一起给我了,我的很多私人物品都在里面,我那本如影随形的诗集也在其中。

  

  

   8月27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AM8:30/天气:阴/能见度:高

  

  

   我被安排在这里几天后的早上,又一次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这回进来的除了纠察组的士兵们,还多了一个人高马大的黎博利族男性——他的个头比起旁边的纠察组士兵足足高出了两个脑袋,站在那儿就好像是松林里面长出了一棵粗壮的橡树,鸡群里站出了一只高个子鹳鹤。从他身上穿着的军大衣,防弹内夹层,脚上踏着的高马靴,还有腰间一米多长的可怕的军刀看来,这个黎博利族男性在军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把他的镣铐解开。”

  

   黎博利族男性一声令下,纠察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跑上前来为我解开手脚上的镣铐。我诧异地盯着眼前的黎博利族男性,他看上去不像之前的那帮人那样蛮不讲理,反而出奇地冷静,看上去就像是抱有一种要和我谈谈的态度。

  

   “您老人家贵姓……”

  

   “我是阿撒兹勒的管理者,乌萨斯最高军事元老,“金翅大鹏雕”赫拉格将军。”

  

   眼前的黎博利将军还是不动声色地站着,只是用话语来回答我。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这么不动如山地站里在那里,一个标准的军姿,一幅坚挺的身形,一股凝聚的意志;黎博利中最彪悍的猛禽,鹏程万里,大展宏图,在这个将军的身上生生地镌刻着;他,好似绝壁断崖上的挺松,惊涛拍岸边的巨石,任凭风吹雨打,自岿然不动。若不是他的眉目下,炯炯有神的瞳孔金光扑面,若不是他的铁面上,闻风而起的嘴唇煽动风声,很难想象眼前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尊气势恢宏的雕塑。

  

   我就这么注视了赫拉格将军很久,直到将军再次开口: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星期以前……”

  

   我颤颤巍巍地回答,不知道是身体状态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因为对他的肃然起敬。让这样的一个巨人般的将军往凡人面前就这么一站,用他的戾气震慑对手,那么未等他出击,仅仅是刀在鞘中,就是胜负已定。

  

   “老夫来这里,希望能帮到你一些事情。”将军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嘴唇在话语下翕动着。“我看过你的简历了,你真的是个不错的人才,有我在这里担保,没有人会对你轻易动手动脚。”

  

   “感谢将军……”

  

   赫拉格将军终于开始移动了:他迈出的步子踩踏在水泥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在房间里面激荡起了回音。才几步的功夫,将军就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坐下了,他冲着门口招了招手,纠察队的人群就四散开来了。我无意间转过头,只看到将军的肩膀,将军即使是坐着,也比我高出了一个头!我刚准备说什么,将军就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的肩头往下压了一点点。

  

   “你是从哪里来的,年轻人?”

  

   “叙拉古,但是我的户籍在拉特兰。”赫拉格将军这么关心我,让我几日以来备受摧残的内心稍微舒服了一点,我打算不隐瞒些什么。“我到叙拉古找工作的时候,本来日子平淡无奇。后来,我被人陷害了,他用药把我弄晕了卖给人口走私者。然后——然后,我在半路上逃跑,从山上掉了下去,被长在野外的源石结晶刺穿了心脏……我本以为我死了,谁知被集中营这帮人发现,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他们是怎么治好你的?”将军不敢相信一个被洞穿了心脏的人,还能安然无恙,便打算追问下去。“用了心脏起搏器吗?还是什么别的方法?”

  

   “没有治好我,只能勉强算是不让我死掉罢了。那帮人往我的胸口装了一颗活性源石,是在我昏迷的时候为我植入的,我当时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我指了指胸口镶嵌着活性源石的位置,房间较为昏暗的角落里面,活性源石的红光还透过我身上的衣服照射出来。“他们给我通了一段时间的电流,我也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将军没有继续回话,他左手捋着胡子,锐利的目光在我的“工作室”里头四处打量着,脑袋上的耳羽竖立起来,似乎要把一切风吹草动都收入耳中。我看着将军脸上的表情,雕塑般棱角分明的面孔还是保持这和我见面时候的状态,刚才那种严肃的神情一点都没变,反而因为房间逼仄的环境而显得更加不安了。

  

   “你就在这样的地方工作?”

  

   “是的,他们把我安排在这里。”

  

   赫拉格将军从床角站起来,绕着我的工作台来回转悠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则低下头,好奇植入我胸口的活性源石到底是怎么运转的。我在恩佐教父家的那几天,翻阅了关于活性源石的研究,上面说活性源石的放射性类似于一种理疗,一种神经激素,可以刺激血液中的细胞,还能够像电流一样在神经和肌肉之间进行传导,这会不会是“活性源石作为人工心脏”的原理呢???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活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这样的感觉真的好奇怪啊。

  

   该不会是放射性物质接触到人的肉体,还在适应吧,虽然适应下来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你干的都是些什么?”

  

   “我来演示一下给你看看,将军。”

  

   我从床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径直走到工作台前面。工作台上堆放着一批晶体电路的电子元件,虽然从材质上面来看,似乎并没有乌萨斯官方口中所描述的那样耐用,这似乎也表明了乌萨斯的科技水准并没有那么强大;每个元件靠着一小块活性源石驱动,作为能源,兼具有中继器的功能,只要一有电流从里面通过,就会迅速地产生热和能量供应给被驱动的机械;连接电路的方式也很简单,只需要在电流通过最多的地方连接上这些粗制滥造的晶体电路元件,控制好电压不要超负荷就行了。

  

   我戴上沾着煤灰的护目镜,用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注意卫生,我一直以来都很关注个人形象),戴上手套。接着就是展示的时间了: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晶体元件,将它和几根电线连接在一起,组合在一个小巧的电路板上;然后,我从另一边打开了变压器,一丝不苟地更换电阻来调整电流通过的频率;活性源石晶体就这样随着电流通过的频率,不住地闪烁着,时而剧烈时而平缓;直到晶体散发的光最终稳定下来,我这才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完成的作品。

  

   将军看着我有条不紊地操作这样一个电路,就好像看着一盘棋局、一场对弈,不一样的是当局者清,而旁观者迷。

  

   “你以前在拉特兰学习的吗?”

  

   “不,我以前并不是在学校里面学习的这些技术。”最后一刻收工的时候,我从脸上取下护目镜,把手套脱下来放到原位。“这还是我自学的。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因为继父有很多这方面的藏书,所以我闲的没事就拿出来翻阅。等我觉得光看还没意思,就自己去弄点这样的电路元件来捣鼓捣鼓。拉特兰那边搞到这样的东西不是很容易,我还是问那些专门搞工程的人要来的。”

  

   “看样子你还真的不简单……”

  

   将军的目光还停留在我连接的电路上,直到我关闭了开关,他才重新抬起头,目视前方,只听得到他的嘴里发出声音,和我对答:

  

   “年轻人,我很感兴趣。不知道你有没有对战争的理解?”

  

   我并没有对战争的印象,因为这样的事物不在我的理解范畴之内。战争,我在书本上看到过,在油画、雕塑等艺术作品中都看到过,但是我很难想象在现实中战争的样子。我了解战争的方式,恐怕也就仅限于那些仅限于文字和视觉艺术作品里面雄壮的身姿、健硕的肉体,那些披坚执锐、威风凛凛的战士,那些互相搏斗、奋力厮杀的画面。唯独真正的战争,是我从来没有直接见过的。对于将军来说,战争已经是司空见惯,身经百战不敢说,但肯定也是久经沙场了。

  

   “我……我没有经历过战争,我只是一个搞学术的,没有服过兵役。不过我可以把我大致的理解告诉您:我见过不少的武器,它们无一不是为了战争而生的。甚至就连我现在拼装好的晶体电路,也将是未来那些武器中的一部分——而武器的存在就意味着战争了。从最开始的棍棒,到后来的刀剑、弓弩,再到后面的枪炮,所有的武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致命。从来没有哪一把武器是因为杀不死人而被广泛使用的,置人于死地就是武器的使命。以此类推,战争的意义,无非也就是致命。如果说过去的打斗中,棍棒尚不足以致命,而只能产生疼痛和伤残以起到震慑作用,那么后面的武器可以看得出人心险恶——震慑失去作用后,就用杀生来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没有战争不会草菅人命,英勇无畏的战歌背后,是陵墓里日夜不息的火焰,这就是战争。”

  

   将军听得入了迷,他的手紧握着腰间的长刀,眼睛依旧目视前方。我不知道他在思索着什么,我只知道,他的内心此刻一定是波涛激荡:一个感受过、承受过、忍受过这一切的人,内心的悲怆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一道篆刻在这雄伟而彪悍的面孔上;将军话不多,因为已经经历了太多,看透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守候了太多;想必年轻时期的赫拉格将军一定是比现在更加意气风发,男性的气概也更加隽永吧?可怜白发生!时间已经匆匆离去,如同雨雪洒落在英雄的雕像上面,如今屹立于此的只是被太多的伤痛剥离了肉身的铮铮铁骨。

  

   一等,又是半个多钟头,将军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轻松了很多:

  

   “年轻人,我明天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过你必须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对外人透露。”

  

   将军留下了这句神神秘秘的话,随后就走出去了,只留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将军这句话到底是在讲什么。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newpage]

  

  

  

   第八话:卡西莫夫

  

  

   8月27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AM9:20/天气:阴/能见度:高

  

  

   次日,我在工作台前,用机床上的锯齿转轮切割着钢骨材料,忽然听到外面议论纷纷。那些人的声音里面有纠察队的声音,有主管马洛尼军官的声音,还有一个我熟悉的声音:我昨天才刚刚听到过。我来到窗边向外望去,只见雪地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马洛尼,另外几个人是纠察队的士兵,还有赫拉格将军也在。只见将军交谈了几句,转身往楼梯上走来。随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老夫今天特有安排!!!”赫拉格将军对着纠察组长发号施令。“他今天就跟着我走!!!”

  

   赫拉格将军招了招手,门口的纠察队士兵一声不响地让开了。我出门跟在将军身后,一眼也不看两旁让开的纠察组士兵,径直走出了房间,来到外面:一辆乌萨斯军用车已经在那里等待着我们了。将军来到车前拉开门,安排我坐在后面,自己前往副驾驶坐下来了。

  

   就这样,被囚禁了一段时间的我,头一次被带出来,暂时获得了自由。

  

   绕过感染者难民的营房区,军用车在路上一路行驶着。我透过窗帘,偷偷的张望着:集中营旁边就是一个冶炼区,感染者难民从附近的矿场搬运着沉重的矿物,汗流浃背地将它们拖到冶炼区,交给在这里工作的感染者难民冶炼;纠察队沿途巡视着,时不时地叫骂着,抡起皮鞭和棍棒,耀武扬威;一个独臂的感染者难民累得头昏眼花,一下子瘫倒在地,任凭纠察官怎么鞭打,就是站不起来,纠察组长摇了摇头,拔出军刀扎入那人的后脑勺,拖着他的尸体直接扔到旁边的锅炉里面,当燃料烧了起来;其他的难民吓得面如土色,又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接下来被燃烧的血汗就是他们,只好顶着被血腥味浸染的浓烟没完没了地干活。

  

   我不忍心再看这惨不忍睹的场景,赶紧拉上窗帘,坐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8月27日/阿撒兹勒医疗区-乌萨斯/AM10:00/天气:阴/能见度:高

  

  

   约莫半个钟头后,车停了。我拉开车上的窗帘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废弃的矿坑,里面搭建着成排的临时庇护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型的难民营。临时庇护所之间来回走动着的,是一些穿戴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偶尔有一些穿着病服的人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也出来透个气,然后又被带回临时庇护所里面。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即使在白天,也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里是阿撒兹勒的医疗区,出于安全起见,我不能透露具体位置。”

  

   坐在前座的赫拉格将军忽然开口了,刚刚一言不发的他,现在突然打破了沉默。我预感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虽然我什么也猜不准。

  

   “将军,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再次发问的时候,将军已经把车门打开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示意我和他一起走。我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跟着将军一道走入这片毫无生气的地方。

  

   走在沙砾地面上,沉重的步伐听上去格外清晰,甚至淹没了我的心跳。我向两边看去,道路的两边,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们三五成群,抱着酒瓶,用生锈的铁棍支起同样锈迹斑斑的锅,随便用烟卷点个火,就开始煮起了一天的口粮;疲乏无力的病人偶尔走出来,坐在空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我这个外来者——在这些可怜的生命,被不治之症缠上,在已经逐渐失去生命意义的人眼里,任何人都会被视为入土前看到为数不多的新鲜事物;医护人员穿行在他们中间,时不时地听到一些议论的声音,又很快销声匿迹。

  

   我走了一段路,被将军领着来到一个临时庇护所里头:这个巨大的帐篷里面,头顶上挂着像陵墓里的长明灯那样昏黄的白炽灯,两侧是成排的病榻;病人们躺在上面,覆盖着有些破旧的被子;他们有的人还在接受药物注射,有的人在医护人员的辅助下,勉强下床活动一下;狭窄的空间内,空气流通性差,感染得不到很好的疏散,因此里面的病人身体状况普遍很糟糕;有的人虚弱到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普通人如果不是仔细感受病人微存的呼吸,也许会把这儿当成停尸房。

  

   “得给你注射些药物,缓和一下你的病情。”赫拉格将军带着我走过一排排病榻,来到对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面。“据马洛尼长官告诉我,他们在给你植入源石前输了血清——因为没有适用于萨卡兹的血液样本。介于对你目前感染程度的不明确,我们的医护人员需要先检验一下你血液和源石的融合比率。”

  

   这样的单人病房平时很少使用,即使被用上,往往也是给重度感染者隔离所用(我的猜测,医疗区的病榻普遍很拥挤)。不同于外面病榻上方帐篷似的临时庇护棚,单人病房更像是一间小木屋,又像是那种萨米风格的仓库,用结实的木板条勉强拼接而成,缝隙的地方就用浸上油脂的棉花塞住,用于抵御乌萨斯入冬后的严寒。阿撒兹勒并不是正规的医疗所,除了相对齐全的医疗用品,看上去倒更像战地医院。

  

   我刚一来到单人病房里,身后的门就“彭——”地一声关上了,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按照赫拉格将军的安排,我躺在房间里唯一的病榻上,一些医护人员前来采集我的血液样本、简单地测量了一下我的体温,用记录本记录了一下;他们出门以后,我仰面朝天,盯着头顶上昏黄的灯光,从衣服兜里掏出我的图纸,再仔细打量打量——那是马洛尼递给我的图纸,据说是乌萨斯当局的要求:打造一种特殊的武器,像火箭筒那样,却是戴在手臂上,用少量的源石即可驱动,通过源石法术来发射炮弹。作战的时候,源石能量块通过背包,携带在士兵的背上,用一些并联电路连接手中的炮管来操作。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赫拉格将军和体检的医护人员回来了。

  

   “你的血液中有源石融合的迹象,而且比率不低,目前可以判断你是感染者。”

  

   “我被……感染了???”

  

   对这样的一个检查结果,我并不感到惊讶——自从我被源石突刺刺穿心脏,再被植入活性源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唯一担心的,是这样的疾病会影响我多长时间,这样下去,我还能活多久?

  

   “是的——不过,和这个坏消息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目前没有明显的感染迹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萨卡兹体质。你现在最好不要到处乱走动,因为你身上那个玩意可能会影响到这里其他的病人,所以我才单独安排你在这个房间。”

  

   将军这么一席话,我感觉舒服了不少。我从床上起身,来到房间里的长椅上坐下来 继续照着灯光阅览手中的图纸。将军径直来到我身边,但是他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儿,保持着他和我见面时候的姿态。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将军朝着门口说了一句:

  

   “哦~你可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萨米族的壮汉,比我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他头顶上顶着一对大角,身体上穿着汗衫,面貌显得朴实,却一点也不憨厚;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留着腹肌的肚子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疤,伤口周围还有烧伤的痕迹。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征兵服役的时候,这样的彪形大汉,乌萨斯军方应该早就收去,编入部队了,只留下一些体弱多病的充当医疗人员。这样的一个汉子怎么会在这里当医疗人员?

  

   “你叫什么名字?”

  

   “卡西莫夫•马克西姆。”

  

   长着大角的埃拉菲亚壮汉说话有些含糊,不过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赫拉格将军点头示意了一下,卡西莫夫赶忙到一旁去,为我准备治疗的药物了。

  

   卡西莫夫走到一边去了,将军转过身对我说:

  

   “年轻人,让我仔细看看你身上的源石。”

  

   我脱下上衣,将整个胸膛袒露出来。这个时候,我也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胸口的活性源石:它好像已经适应了我的身体,接合着源石的皮肤已经痊愈了,身体下方的肌肉也没什么疼痛感,偶尔有源石能量流过底下的神经血管,带来像触电般短暂的刺激。将军仔细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东西,虽然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源石了,但是像我这样直接把源石装在心脏位置的人,谁见到都会首先大吃一惊吧。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之前在哈里森的备份里看到的简直如出一辙……”

  

   “将军——什么备份?!”

  

   我赶紧起身到赫拉格将军身边,希望能套出些什么重要的信息来:将军口中的备份到底是何物?什么哈里森?为什么说我现在的样子和备份上如出一辙?

  

   “那个东西不在我这儿……”赫拉格将军摇了摇头,转身又是一个标准的军姿,一动不动,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翕动着。“我记得,它被放到帝国早已弃置的萨尔茨堡垒了。那个时候萨尔茨堡垒还在使用,我还见过工程师留在那儿的合成蓝图,备份就和蓝图放在一起,放在那时候的情报室……可惜啊……时过境迁……”

  

   “唔……我知道了……”

  

   我失望地回到长椅上坐下,抬头望着赫拉格将军的背影。将军就这么屹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位护理人员过来提醒他,他才和来者一道走开。将军离开后,我还在原地呆怔怔地望着他刚才站着的位置。直到——

  

   “斯戈里特……”

  

   卡西莫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了,就在我旁边坐下,庞大的身躯坐在长椅上,竟然发出来细微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可怜的木头长椅就要被分解为它组成的部分。我坐在壮汉身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如此惊人的体型差距,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我……我之前本来也不是在这里工作的……”卡西莫夫嘟囔着,看着眼前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病人,陷入了回忆。“我以前是个军人,在乌萨斯的军团里担任重装士兵。那个时候,我有个叫阿德里安的同乡,和我一起参军,担任近卫士兵。他的军衔始终比我高……我经常听到赫拉格将军告诉我关于他的消息,现在,估计已经战功赫赫了吧……”

  

   “后来你怎么离开战场了呢?”我拍了拍卡西莫夫的肩膀。“我觉得你这样的体质,不该是当医疗兵啊。”

  

   “后来啊……”卡西莫夫低下了头,不愿和我直视,对自己的过往痛心疾首。“后来,乌萨斯和东国发生了一些冲突,那场战争当中,我负责掩护部队前进。本来一切正常……直到……直到我被东国的将军,用他的太刀熔断了我的盾,划伤了我的腰部——到现在还没痊愈,于是我就被从前线上撤下来了。再后来,我就染上了源石病,直接被军队除名了……”

  

   “我记得……我离开部队前,阿德里安找我聊了聊……”卡西莫夫说到这里,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他说,他现在在军营中,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能够养家糊口。而我,我只希望自己能证明自己足够强……”

  

   “说来也奇怪……”我继续追问。“一个军人,不想着杀敌卫国,扬名立万,却寻思着怎么赚钱?”

  

   “但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卡西莫夫从旁边的柜台上拿起酒瓶,用力拧开,将里面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直到酒瓶见底。“据我所了解的,阿德里安从小就是在一个贫困家庭出生的,大学都没上就出来参军,为的只是养家——因为军饷是乌萨斯最高收入,他能尽快支持自己家的现状……也许,他就是这么纯粹的一个人吧……”

  

   我也给不出什么回答,只有做一个听故事的人,听这位同兄难弟卡西莫夫讲诉在他身上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还记得……我还记得后来……”卡西莫夫很清楚我是他唯一的听众,大概平时也是有苦难言,便打算好好珍惜这个时间。“后来啊,战争结束了……我们战败了,就像我们的老师长牺牲前猜测的那样——毫无悬念。我听说……我听说我的同胞们誓死守卫最后一道战线,没接到撤退命令绝不回头……但是……还是战败了……”

  

   “一个月前,战场上最后一批战友也回来了……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成人样了:曾经英姿飒爽的他们,如今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伤痕累累,完全没了当年初入军营时期的风度。我和他们攀谈着,听他们讲述战场上的叱咤风云、枪林弹雨、浴血奋战,我真的是心潮澎湃——然而,当提到战败的时候,没人继续讲下去了。在这里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也离开了——虽然只有几个人活着离开了。 ”

  

   “我记得……我记得那些战友就躺在这个庇护所里面接受治疗。他们无一例外都染上了源石病,有几个可怜的重度感染者刚来没几天,就不治身亡了……其他的人虽然活着离开了,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然,乌萨斯当局为什么对感染者视若蝼蚁呢?服过兵役的那些感染者,待遇也不会有多好,顶多不被拉去做长工……即使不被剥夺公民权,活在世上还是受人唾弃的死皮烂骨……”

  

   “有个叫高格的中尉,当时就躺在你这个单人隔间里面……他是被其他人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嘴巴被手榴弹炸掉了半边,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看不清血肉模糊的面孔,也已经不能说话了……据其他人说,他也被敌方的那个将军重伤了——而且失去了双臂……”

  

   “他每天要注射三五次药物,因为断臂的伤口受到了源石法术的感染,就像我现在的伤疤一样……”

  

   “他的伤口感染恶化得很快,再多的药物也无法抑制他的痛苦……病入膏肓的时候,他面孔上结痂的血肉扭曲成一团,扭动着没有手臂的身子在病榻上抽搐着,嘴里不住地发出模糊的哀嚎,听着瘆死人了……最终他还是散手人寰了,死亡结束了他的所有痛苦……唉……”

  

   ……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卡西莫夫应该是个很自重的人,他对个人的得失和自尊看得比普通人重得多。他的故事是那样的残酷,又是那样的真实,这是以前我在拉特兰从来想象不到的;对他而言,他的尊严自从离开部队,就已经所剩无几了,现在在这里当医护人员并非他的本意;他还是那么的怀念战场上的生活,渴望建功立业——又或者,看着战友们悲惨的命运,他有负罪感——如果能留下自己一个重装,会不会战局逆转也说不定,自己的战友不会白白牺牲,而自己也能留得生前身后名。他是个战士,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

  

   “卡西莫夫……”

  

   我还没说完一句话,卡西莫夫已经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的眼睛里,榛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光芒,很快又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伤感。

  

   “斯戈里特,我很高兴认识你……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了……”

  

   “我理解你,卡西莫夫……”

  

   我表示对卡西莫夫的同情,抬头望向成排的病榻。恰好来了几个医护人员,他们走到离我最近的一张病榻旁边,伸手往那个病人的鼻孔处摁了几下;其中一个医护人员失望地摇了摇头,弯腰从病榻底下抽出一个裹尸袋一样的大袋子;另外的几个人缓缓地将病人从床上抬下来,像扔垃圾一样投入裹尸袋里头,拖着走出了庇护所,一切又恢复死寂。

  

   “唉……看看吧,斯戈里特。”望着被拖走的遗体,卡西莫夫又长叹了一口气。“天晓得什么时候会有这种不治之症?!一旦害了这种可怕的源石病,就相当于对你宣判了死刑,立决还是死缓只是个时间的问题……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三天两头就看到有人被装进裹尸袋,再运到焚烧场火化……这里的人已经不再人人自危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早晚会轮到自己……我的身子再怎么结实,也扛不过源石病的……俗话说“人怕痨病虎怕伤”,没准再过个十几年,我也是焚烧场里的一抹灰烬了……”

  

   想想看上午的时候看到那个体力不支累倒后,直接被纠察官扔到锅炉里面的感染者难民,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有本诗集。”我挽着卡西莫夫的手臂,用我对美好事物的回忆驱散他不快的情绪。“我经常带着它,尤其是在旅行的时候。我喜欢和人们分享诗集里面的那些美好的篇章,给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心灵熏陶。即使在我最失意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看看,让优美的文笔释放我内心的苦楚……”

  

   “我有一支口琴。”

  

   卡西莫夫听到我向他讲述我的诗集,自己也暂时从困苦的心境中解放出来。他从座位上起来,一步步走到旁边一个破旧的隔间里头;当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小巧玲珑的口琴,和他壮汉的形象反差极大;谁能想到,曾经在军营里面刚硬如铁的军汉,也有着像女性那样无比柔软和细腻的一面呢?

  

   “我在军中,经常吹一首曲子,叫《冬日郊外的晚上》。想家的时候吹,打胜仗的时候吹,送别最后一批战友的时候,我也是吹奏这首曲子的……我很喜欢这首曲子,那是我父亲教我的。”

  

   “父亲……”

  

   卡西莫夫这句话中无意提到的“父亲”,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头脑。

  

   我,我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我曾经一度将和母亲同为地魔族的继父视为我的父亲,直到地魔族的弟弟的出生,让我这个萨隆族的萨卡兹猛地意识到;我现在的“父亲”并不是我真正的亲生父亲;我和继父很少交流,总是试图去避开这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我对弟弟很友善,然而当我看到母亲、继父和弟弟一起坐在餐桌上,一种说不出的痛就会瞬间将我淹没——我感觉,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而我完全是个多余的人。尽管母亲经常劝我,让我试着去接纳继父,说是不希望我从小缺少父爱。而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愤懑地冲着母亲喊道:

  

   “妈妈——我爸爸到底在哪?!”

  

   每当这个时候,我得到的回答就是:

  

   “你爸爸很早就离开了……”

  

   ……

  

   忽然,悠扬的口琴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卡西莫夫闭上眼,专注地吹奏着手里的口琴,仿佛周围的悲惨世界都消失不见,而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梦乡当中,为自己带来生命此刻的寂静,还有那寂静中动人的旋律。周围病榻上的人们,听到卡西莫夫的旋律,竟然不约而同地随着飘扬在庇护所里的乐声,轻声歌唱了起来: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明月照水面闪银光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响

  

   我想开口讲

  

   不知怎样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我想开口讲

  

   不知怎样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朦朦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newpage]

  

  

   第九话:受难

  

   转眼间,在集中营里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样子。乌萨斯越来越寒冷的天气,只是在不断地提醒着这里的人们:冬季将至了。

  

   三个月里,我大多数时间还是在纠察队的看守下,待在我的工作室里面一边专心捣鼓着乌萨斯官方的武器图纸,一边忙于打造;每当我工作室里的机床“隆隆”响起的时候,纠察队的士兵总要从旁边的窗户那儿凑过头来,看看我到底在玩弄些什么名堂;天冷后,他们用木板条封上窗户,因此即使是大白天,工作室里的光线依旧像牢房一样昏暗,我只能打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即使如此,纠察队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监视我的机会,他们变本加厉,时不时就透过木板条的缝隙,贼眉鼠眼地盯着工作室里面的一举一动。

  

   除了工作以外,他们看到的,就是我独自一人坐在墙角,手里捧着我心爱的诗集朗读着。和我告诉卡西莫夫的一样,诗篇的意境成了我在集中营期间的精神支柱。

  

   房间里没有日历,我只好在床头边用焊接笔刻下正字来计算日期,提醒我不要忘了时间概念。每隔七天,赫拉格将军就会以他的名义把我带出来,然后偷偷带我来到阿撒兹勒;在那里我时常能看到老朋友卡西莫夫,还特意将我的诗集带出来,同他一起欣赏。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卡西莫夫,对优美的诗篇竟然展现出无比的热爱,十分乐意和我共享。

  

   一同欣赏完诗集后,我们就坐在医疗区外面的空地上,无话不谈。卡西莫夫会为我讲述阵中的往事,还有对战场的怀念,还有那个他最欣赏的,名为阿德里安的同乡人,而这个时候我总会想到那天对赫拉格将军的一番回答——战争的意义是什么?

  

   傍晚的时候,我注意到卡西莫夫会一个人走出去,望着天边的斜阳,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口琴,对着斜阳和晚霞,吹奏着凄美的曲子。每当卡西莫夫吹奏曲子的时候,其他庇护所里面的人们偶然走出来听到,就会不约而同地坐下来,随着卡西莫夫吹奏的旋律放声歌唱,仿佛那是他们的共鸣。我伫立在他的身后,静静地听着这潸然泪下的旋律,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阵中的战士们围坐着,望着故乡的方向,听着战友吹奏着《冬日郊外的晚上》,一边歌唱起来,共同将对故乡、对家园、对和平的向往寄托在飘向远方的歌声中。

  

   英勇无畏的战歌背后,是陵墓里日夜不息的火焰,军歌则不然。悠扬漫长的军歌背后,是亲人和故土无限的守望。卡西莫夫吹奏的《冬日郊外的晚上》在最艰难的时期,成为了战士们共同的生命纽带。

  

   每当中午开饭的时间,不少人都会到庇护所外边的空地上领取免费的食物,然后围坐在地上一起共进午餐,而我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他们朗读诗集上的诗篇;一区终了,人们无不叫好,即使是重度感染的病人也简单而无力地拍手示意。在阿撒兹勒收容所的日子,对于一般的人来说完全是得过且过,但是当平淡无奇的生活多出了些许诗意的片段,人们的态度也会慢慢随之改变。

  

   阿撒兹勒偶尔遇到药物不足的情况,这个时候赫拉格将军就不得不到城里去,托他在彼得格勒一家诊所里的大夫帕瓦开些药过来。那一次,他还顺便把我捎上了,集中营里面甚至连马洛尼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之前游历的时候也不是没在乌萨斯待过,但这是我第一次到彼得格勒。

  

  

   12月20日/彼得格勒-乌萨斯/AM11:00/天气:阴/能见度:高

  

  

   彼得格勒这个地方是乌萨斯重要的城市,经济发达,人口聚集,大多是乌萨斯和埃拉菲亚族的市民。走在河边,经常可以看到庞大的汽船装载着货物来来往往,浓烟滚滚,发出低沉的咆哮声;街道上,穿着端庄的人们、学生打扮的自治团(我问了赫拉格将军知道的,自治团最爱无事生非)、还有雅致的贵族,这就是乌萨斯的市井风貌了。城市的繁荣昌盛,与集中营里面惨绝人寰的情景产生巨大反差。而这一切的背后,毫无疑问,就是隔离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高墙。靠着感染者充当无偿劳动力,和通过战争对外扩张,这两条沉重的铁链已经锈迹斑驳,却依然拖动着这台庞大而腐朽的国家机器,其恐怖可想而知。

  

   帕瓦的诊所开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面,因为是出售药品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经常要和疑似感染者的病人接触,一般人没事都对这里敬而远之。因此,帕瓦的诊所门可罗雀是家常便饭了。可但凡赫拉格将军一来,这个中年佩洛族人就热情地迎接上去,并按照将军的指示帮他把药开好。

  

   “我们的交易时常要秘密进行。”赫拉格将军看着帕瓦转身去拿药品,悄悄告诉我。“乌萨斯当局对药品的监管相当严格,经常动不动就要询问药物的来路、去向、是给什么人用的,甚至就连来诊所的病人都要打探打探。一旦纠察出来是源石病感染者,恐怕要被就地处决,诊所也将面临被取缔的命运。”

  

   我戴着将军为我准备的斗篷,看着诊所破旧的设施,料想帕瓦大夫平日里也没什么收入,幸亏遇上了赫拉格将军,但是这么私底下办事,难免会提心吊胆。一般的诊所,只敢收留普通的病人,但是绝对不敢收留源石病感染者——即使是法律上不明令禁止也没那个胆量:源石病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式,一旦染上了相当于不治之症;现有的药物只能遏制病情的恶化,缺乏治疗经验只会增加染病的风险。

  

   “将军……”

  

   我忽然开口了,赫拉格将军始终是以他不变的标准军姿站立,只是回答我而没有多余的动作:“你这里有什么事吗,年轻人……”

  

   “我……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出售黑火药的……那种……军火商……”

  

   将军惊讶于为什么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犹豫了片刻后,他来到帕瓦大夫身边,悄悄地对着大夫说了一些话。帕瓦大夫听到后点了点头,便暂时离开了诊所。

  

   “我记得……”将军看着帕瓦大夫出了门,便伫立在门口。“我记得我过去也曾尝试过在城里开诊所,也曾向上级提出建议。贵族们虽然答应了,但是不允许收留源石病感染者,我才发现这一套行不通。阿撒兹勒建立的目的,无非就是为那些可怜的源石病感染者,让他们能够得到救治。至少在我看来,他们和别的病人没什么区别,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迫害。老夫不懂医学,建立阿撒兹勒的本钱都是掏自己的军饷。”

  

   “我之所以曲线救国,是因为现实和理想完全不一样,年轻人……”赫拉格将军的话语慢慢地开始严肃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脑海当中。“对感染者必须迫害的红线,就是乌萨斯铁打的规律。你若要庇护感染者,就是与乌萨斯为敌,就越过这条底线试试看,然后乌萨斯就会与你为敌。不管你是谁,一旦招来乌萨斯的敌对,你就必死无疑。记住:你与乌萨斯为敌,和乌萨斯与你为敌,截然不同……”

  

   “本质上来讲,还是人的恐惧在作祟。”我对将军说道。“人对未知事物充满了恐惧,然后才是敬畏。人们害怕源石病,却还有术士这样的战斗职业,这是为什么?乌萨斯当局口口声声称感染者罪该万死,但他们的部队也并非完全不接触源石法术,这又是为什么?对源石病感染者的迫害和对军队装备具有源石法术的武器,两者完全没有什么矛盾。正是因为对源石熟悉了,才会在清除那些感染的人的同时,利用源石法术会伤人且使人感染的特性,去攻击他们的敌人,让对手被感染,再被迫害。完全不矛盾……”

  

   “嗯……年轻人……你的格局比我还要远大一点……”

  

   话说完的时候,帕瓦大夫已经回来了,带着两小盒我需要的黑火药,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弄过来的。赫拉格将军给了他一点费用,作为帮我买火药出的钱。带我离开诊所前,还再三叮嘱我:

  

   “好好保管,塞在斗篷里面,可不要弄丢了……”

  

  

  

   1月17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AM11:00/天气:阴/能见度:高

  

  

   又是七天一组的日子了,我手头边的装备也八九不离十了:两管成型的臂炮,用源石电路板连接着,通过源石的能量完成发射。完工后,我一屁股坐回床上,看了看墙上生锈的挂钟——此刻时针已经偏向了“十一”的位置。

  

   今天不知怎么的,往常在这个时间点,赫拉格将军都会赶到这里来,把我接出去到阿撒兹勒。可是我足足等待了半个多钟头,将军还是没有出现。我便掏出诗集,继续朗读起来了。

  

   “喂———!!!”

  

   突然间,门被打开了——但此刻门口站着的却不是赫拉格将军,而是讨厌的马洛尼,跟着纠察组一起来到了工作室里头。他歪头皱眉,脸上写满了不满。我一抬头,就看见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盯着我手里的诗集,说到:

  

   “你这东西我倒是见过,就在你的随身物品里面。你说你搞了三个月还没搞出个名堂,现在还有闲工夫在这儿看书……”

  

   我赶快把诗集阖上,不想让这个肮脏的家伙看到里面的诗篇。谁知马洛尼当机立断,没等我接下来把诗集收起来,便一下子扑过来,“唰——”地一下子从我手中夺过诗集。

  

   “把我的诗集还给我!!!”

  

   我如梦初醒,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想要从那个肮脏的家伙手里抢救出我的诗集。周围的纠察队士兵眼疾手快,一拥而上,将我用力摁倒在地,死死地压住我的四肢。我拼命挣扎着想要扑过去,但是寡不敌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对我投来戏谑的表情。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有意思的玩意!!!真的是便宜了你!!!”

  

   马洛尼毫不怜香惜玉,完全不拿我当一回事,将我的诗集在手里来回玩弄着,粗糙的手指在封皮上来回摩挲着。他嘴里叼着烟卷,左看看右瞅瞅,眼神还是那种一如既往的不怀好意。

  

   “我得拿回去好好欣赏欣赏……”马洛尼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干脆拿我的痛苦取乐子。看到我在赫拉格将军的庇佑下安然度日的他,这样的情况下他希望彻底击溃我的内心,强取豪夺地从我身边顺走我的精神支柱。我欲哭无泪,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看到马洛尼转身要走,我顾不上浑身上下的肌肉被拉扯得酸痛,猛地一发力从地上蹦起来,冲着马洛尼的后脑勺就是一口唾沫——

  

   “呸———!!!”

  

   “好小子!!!胆子可不小啊!!!看样子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这一下可不得了,马洛尼怒不可遏地转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电叉,狠命扎在我胸口上,刚好接触活性源石。顿时有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活性源石一路直下,在源石和血肉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来,钻入每一条神经和血管,汇聚成一条逆流直直地窜向脑门;在脑子里打了几个滚,化作一条电蛇再原路返回接触的地方,瞬间爆炸开来流向全身。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加持下,我瘫倒在地,从头到脚使不上一点劲儿了。

  

   “哼———!!!就这点能耐吗???以为自己很厉害是不是?!好啊——我给你看看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说罢,马洛尼一脚重重地踏在我的脸颊上,肮脏的靴底来回摩擦着我的眼角。纠察组的士兵也没闲着,抬起脚又是踢又是踩;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徒劳地避开他们雨点般的攻势。没过多久,他们觉得玩腻了,就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架着,轮流出击,又从马洛尼手里接过电叉,轮流刺激我的活性源石,在一次次把我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把我“激活”。

  

   层层覆盖的疼痛已经使我的感官逐渐麻木,到后来,我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只剩下沉闷的打击感。每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迎面挥过来不知是谁打出的拳头,一拳把我的脑袋打下去。然后我又在一阵电流之下,不自在地抬起头,而他们的拳头又准备好了……

  

   最后,我鼻青脸肿,被他们拖出工作室,重重地扔在地上。马洛尼不屑地吐了口唾沫,作为回敬,然后带着纠察队扬长而去,连同我的诗集也一并带走了。

  

   我躺倒在地上,嘴角流着被打出来的口水,混合着额头上和鼻子里淌出的鲜血,弄得我的脸一阵狰狞;我的眼角肿了起来,稍稍眨眨眼睛都会流出泪水,已经分不清是身体的本能,还是痛彻心扉的泪;身体在逐渐恢复知觉,后知后觉的疼痛感也慢慢回来了,肉体上火辣辣的疼痛很快淹没了心灵上的创伤,只剩下了愤怒与无奈交织纠缠着。

  

   朦胧之中,我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斯戈里特——你没事吧……”

  

   “赫……赫拉格将军……”

  

   “我是卡西莫夫!!!”

  

   卡西莫夫突然到这个地方来了,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很显然是趁着马洛尼带着纠察组离开的当儿,再躲避帝国炮火先兆者的镜头死角才找到我的。看到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他急急忙忙背起我,就朝着营房赶去了。

  

   我被卡西莫夫安置在其中的一个营房里面,四周的人都穿着病服,挤在这个如同鸡舍般的小房间里头。毫无疑问,他们都是阿撒兹勒的病人,还有那些被收容的流浪汉,可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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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话:清醒

  

  

   1月16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AM11:00/天气:阴/能见度:高

  

  

   这是我头一次参观感染者的营房:里面的环境堪比鸡舍,大堆大堆的甘草铺垫在地板上,上面沾满了烂泥地里的淤泥和肮脏的灰渣;营房里没有灯,只有头顶上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白炽灯泡,连灯罩也没有;本来就狭窄的房间,很难想象平时居然是二十多人的住处;所谓的床铺就是钉在墙壁上,紧密排列着的一层层木板,两块床板之间的间隔甚至连卡西莫夫都睡不下;因为缺乏打扫和清洁,大群的人又窝在这个狭小密闭的房间里面,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一拥而上,汗味、霉味、烟灰味、酸腐味、炉渣味,五味杂陈,叫人不愿再多呆一秒。

  

   卡西莫夫带我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坐不下的还有体质瘦弱的,干脆爬到床铺上面,蜷缩在那里,都等待着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卡西莫夫背着我,将我安置在地上,周围有认出我的人,连忙凑上去看看我的状况。

  

   “还记得赫拉格将军的阿撒兹勒吗……”

  

   “嗯……”我喝了口水,才总算缓过了这口气。他一提到赫拉格将军的阿撒兹勒,我又想起来将军今天上午到现在一直都没回来。难道说将军出了什么事吗?

  

   “阿撒兹勒……被乌萨斯政府查出来,取缔了……”

  

   “什么???阿撒兹勒被取缔了!!!”

  

   就像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被人用枪口指着脑门一般,如果不是挨打后的身体虚弱无力,我可能就要“垂死病中惊坐起”了——阿撒兹勒,三个月前还好好地,还是赫拉格将军秘密经营着的感染者庇护所,今天就想人间蒸发了一样。难怪今天一个上午将军都没有回来,很可能是因为阿撒兹勒那边出的事情。将军此前,就曾经再三叮嘱我,别让外面的人知道阿撒兹勒的事情……但是……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天吗……

  

   “将军现在在哪?他还好吗?”

  

   惊恐未定,我只想快些知道将军怎么样了。营房里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开口的人都没有。

  

   “将军失踪了。”卡西莫夫不安地嘟囔着,看着满屋子的同胞,心神不宁,好像隔墙有耳似的。“昨天纠察队来探访他的住宅,就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乌萨斯高层讨论说,将军虽然是最高军事首脑之一,却一向暗中包庇感染者,特别是向你这样的人才……”

  

   我看到棚屋里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唯一一个被区别对待的感染者,被安排在一间单人“工作室”里面,包吃包住,待遇和现在在一个棚屋里的感染者难民们完全没法比较然而这一不公平的原因不是别的,仅仅是因为我懂一些“学术”,我是可以利用的“智库”,我能为那帮虎狼之辈磨砺爪牙,为他们打造武器。

  

   是的,我这样的“人才”,本质上和那些从早到晚,身不由己的“奴隶”们,有什么区别……

  

   “估计这次东窗事发,将军肯定逃不了制裁:人家只是个军部的人,怎么可能和皇帝他们这些高层政府官员作对呢……唉……”

  

   “最令人担心的是——就连将军自己本人也是感染者,这就是为什么他身居高层却体恤民情的根本原因。”卡西莫夫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平静地告诉所有人。“他憎恶官僚主义,更对那些虐待感染者的人深恶痛绝。他向皇帝隐瞒他是感染者的真相,暗中建立阿撒兹勒,大庇天下寒士。他希望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自上而下来担保我们,但是……”

  

   “对感染者必须迫害的红线,就是乌萨斯铁打的规律。你若要庇护感染者,就是与乌萨斯为敌,就越过这条底线试试看,然后乌萨斯就会与你为敌。不管你是谁,一旦招来乌萨斯的敌对,你就必死无疑。将军的话没错:你与乌萨斯为敌,和乌萨斯与你为敌,截然不同……”

  

   一时间里,狭小的棚屋里面,没有一个人开口,空气像是被寒冷的气流冻住了,像是跌进冰窟窿里面;在场的人无不心知肚明,或许日夜不息的压迫早已消磨了不少人的意志,已经没人有精力再回答多余的问题;或许,在他们心中,拜托命运的枷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活一天算一天;或许,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面对鞭笞棒打甚至是刺刀,满腔的怨气只能吞到肚子里,没有人敢开口。许久,也没有一个人答复卡西莫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

  

   ……

  

   “我……我宁愿与他为敌……”

  

   “就算最终要招来他的敌对……”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已经是感染者了……我不在乎失去什么了……”

  

   ……

  

   营房里的感染者难民们议论纷纷,他们拥成一团,有的人甚至慷慨激昂地从地上举起他们的工具,仿佛他们要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直到纠察官们骂骂咧咧地赶过来,激愤的人群才被鞭笞强行驱散开来,拿着他们刚才的工具,不情愿地走出棚屋。卡西莫夫看了我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也走出去了。

  

   我被纠察队强行带回了单独囚禁我的工作室。回到工作室后的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脑海里百转千回:阿撒兹勒被取缔了,赫拉格将军也失踪了,唯一可以庇佑我的靠山,就这么轰然倒塌了。

  

   更悲惨的,恐怕是那些曾经在将军臂膀下抱团取暖的可怜的感染者们,他们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戒备森严的集中营,连一只源石虫也钻不进去出不来,想要赤手空拳从这里逃出生天,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真的……不可能离开这里吗……”

  

   我低下头,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无意间瞄到我胸口的活性源石——就是这该死的东西!!!这可恶的红光!!!弄得我现在是死非死是活非活的!!!

  

   想到这里,我垂首顿足,躺倒在床铺上,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处发泄——我本来不该在这里的——我不该在这里的!!!不是我被那个恶心的波鲁陷害,不是我从山崖上跌下来,不是我被源石穿心,不是我被植入这颗该死的活性源石——

  

   “等等——!!!”

  

   术士将源石植入自己的身体,那么此时的术士相当于一个施术单位,而他体内的源石则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法术需要的能量。就像庞大机械体内的发动机,人体内激活血液流通的心脏。只要它具有活性,那么它就是一个法术核心,术士就可以通过它给予的自己能量,尽情施展法术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植入源石是不受咒语限制的!!!

  

   莫非——我胸口的活性源石——是一个天然的法术核心……

  

   我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是啊!!!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施展法术了呢?!

  

   欣喜之余,随即而来的又是一个新的问题:我并不是术士啊,我还没好好学习源石技艺呢……

  

   我擦了擦眼睛,来到工作台边,一眼就和桌上的臂炮撞了个正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炮管只需要少量的源石能量,就可以驱动了。我当初在打造的时候,被安排到的材料可是能够承受一定法术能量的合金,因此臂炮的耐久性不言而喻。

  

   我盯着臂炮,陷入了久久的思绪:脑海中,我仿佛看到我自己戴着这两个炮管,奋不顾身地轰炸着乌萨斯的敌人,肆意宣泄着我的愤怒。

  

   要是这样真的能凑效……

  

   “为什么和图纸上的不一样?!”马洛尼仔细地看着桌上的臂炮和电路,恨不得从鸡蛋壳里挑骨头。

  

   “长官,你看看这不是你要的电路吗?我只是还在调试,确定一下电路能不能接通……”

  

   我漫不经心地将这句话抛给他。

  

   “你少给我耍花样——斯戈里特。”马洛尼审视了一番,带着纠察队的士兵扬长而去,丢下一句话。“我告诉你,现在将军不在了,你就别指望谁来保你……”

  

   马洛尼大概没注意到,我稍稍对电路动了一个小手脚:原本驱动臂炮的电路是应该连接背在士兵背后的源石能量块,现在反了个方向,直接移到了胸前的位置——没错,连接的就是我胸口的活性源石!!!

  

   我改变了电路的连接方式:将并联在一起的电线拆开,用一个中继器连接上我我胸口的活性源石。中继器内部有一层保护金属片,可以传导活性源石的能量,再通过连接在外面的电线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手中的臂炮。活性源石的持久性远比其他一次性的源石材料要好得很多,至少,这三个月下来,它还是像刚刚植入我身体时那样。

  

   “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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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话:挣脱

  

  

   1月17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AM8:00/天气:阴/能见度:高

  

  

   赫拉格将军失踪后,我的日子果然又变得和其他的感染者没什么区别了,甚至比其他感染者悲惨得多——

  

   看押我的纠察队停止了为我提供一切正常的食物,只是把他们每天吃剩的残羹冷炙混合一下,就当作我的一日三餐;要是碰上脸色差的时候,他们就只扔几根啃剩的骨头,连残羹冷炙也没有。每天的工作时间也被迫延长了不少,一直到夜里很晚才能睡觉。锁链束缚的方式,也从原来的正面变成了反绑。

  

   除此之外,他们还加了一个新的玩法:每当晚上我在床上睡着一个小时后,就会听到“啪——”的开灯声。忙着遮挡眼前的亮光时,他们就突然推门而入,围着我唱着乌萨斯军歌,还故意大声叫嚷,折磨得我翻来覆去。

  

   如果此刻我故意不理不睬,他们就用电叉通电后猛刺我胸口的活性源石。一边痛饮伏特加,一边看着我痛苦挣扎的样子,甚至还把喝了一半的酒直接倒在我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

  

   ……

  

   “看看他还活着吗???哈哈哈!!!我还以为死了呢!!!”

  

   “给你来个心肺复苏!!!”

  

   “好酒!!!我给你也来一口啊——哈哈哈……”

  

   ……

  

   这就是那些日子里,他们在茶余饭后的“娱乐”活动。

  

   白天,我还是在我的工作台上工作着。晚上,则是充当这些纠察队看守无聊时消遣的工具。

  

   有一次,一位纠察官喝醉后,将酒浇在我身上,还点了一支烟,顺手把打火机接近我的身体——如果不是被他的其他伙计拦下来,我就要被他一把火烧死了。

  

   一个月的折磨下来,我看上去倒像是憔悴了一年: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凌乱不堪;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身上仅有的一丝丝肌肉也被活生生地消耗下去;浑身上下除了一天到晚捣鼓机械的味道,还酒气熏天——我不喝酒,这当然是他们的“杰作”。

  

   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现在静静地躺在我工作台上的那堆东西:一堆铁皮和钢板粗制滥造的“盔甲”,一个用汤锅充当的“头盔”,还有两管臂炮。甚至,还有一些火力不是很强,但具有破坏性的弹药——那是我在那些出去的日子里攒的黑火药打造的,现在正暗藏在我的床底下。

  

   这就是我在一个月前的计划:用他们提供给我打造武器的钢材,制作成厚钢板,打造一套“护甲”,以抵御子弹的射击;用自己平时烧水的一个汤锅做一个头盔,保护头部;通过臂炮作为主手武器,钢骨作为近战武器,用它来逃出汤姆斯克集中营。

  

   这些东西,我每次受尽磨难后,看到它们,就会感到不再那么痛苦了……

  

   “只能靠我自己了……”

  

  

   2月18日/汤姆斯克集中营-乌萨斯/PM2:00/天气:暴风雪/能见度:低

  

  

   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被折腾得一个多月夜不能眠,当天白天我实在太累,趁着看守的纠察官不注意,难得睡了个午觉——谁晓得这个午觉一睡睡到天黑。墙上破旧的挂钟上,时针已经缓缓偏向了“九”。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还有一个小时,再过一个小时,那几个纠察官就要进来了。

  

   我拖着酸痛的肢体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扶着墙壁挪动到工作台前,想喝口水定定神。但是,当手指无意间接触到炮管的时候,一阵莫名其妙的寒意便顺着指尖缓缓爬上来,在我的手上蠕动着。

  

   这阵寒意我过去没怎么感受,但是所处的地带和我来这儿的时间告诉我:这是冬季来临的征兆,今夜应该是个雪夜。

  

   乌萨斯的冬季,那可是出了名的可怕。朝九晚五的暴风雪,夜以继日笼罩在天空中的阴云,冰冷刺骨的寒霜……一切都是你这辈子最不想感受的凄凉,把这个本来就如同地狱般的地方变得天寒地冻,更加令人胆寒。

  

   我来到窗边,向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只看到探照灯下的积雪,还有天空中肆意飞舞着的雪花;一旁的营房里也只能看到灯火照亮的地方,其他的便是阴影。

  

   漫天风雪遮蔽了光芒,却照亮了逃出生天的道路……

  

   “但愿凑效……”

  

   我从工作台上扛起臂炮,四底下打量着这洞穴般的房间,看看哪个位置我可以把它藏起来。

  

   ……

  

   “喂!!!”

  

   “回棚子里去!!!快点!!!”

  

   “走啊!!!杂种!!!”

  

   ……

  

   纠察官如狼似虎的吼叫声隐约从外面传来,连同被迫害的感染者难民的哀嚎声一起,混合在晚上的寒风中。

  

   “开门!!!”

  

   紧接着,我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里面搅动的声音——乌萨斯晚上的空气十分寒冷,冻得手指不能屈伸,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迟迟没有把门打开。

  

   “赶快……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我抽走工作台上的防水布,装模作样地覆盖在臂炮上面,又用脚把它往里面踢了踢。而装着弹药的背包则被摆放在床头柜上,距离我每天晚上被锁起来的位置不到一码远,以便我可以在第一时间就背上它。弹射装置上的锯齿轮也是蓄势待发,时刻准备听从我的发号施令。

  

   最后,我从工作台上拿起水壶,匆匆往嘴里浇灌了几口水,热水带来的温暖,让我稍稍定了定神。确定自己不会昏睡过去后,我往炮口上浇了点热水(防止炮口温度太低,炮弹打哑),将剩下的热水倒出来,淋了自己一头一脸。

  

   确保一切万无一失后,我背着双手坐在角落里,时刻等待着——

  

   “彭——”

  

   他们终于把门打开,为首的纠察组长一眼就瞥到了我——此刻,我就像被冻死了那样,蹲坐在他们平时锁住我的位置,一动不动。

  

   “这个家伙是怎么了?!”

  

   纠察队的士兵们纷纷议论起来,纠察组长却觉得有什么蹊跷,一个箭步跨过去,站到我面前。

  

   “喂!!!我问你话呢!!!”

  

   我低着头,眼睛紧闭着,故意默不作声。

  

   “回答我!!!”

  

   他得到的回应,依然是沉默。

  

   看着自己的发号施令没有用,纠察组长从腰间拔出电叉,准备再次刺激源石——

  

   “啊啊啊啊啊—————!!!!!”

  

   我突如其来的反应,纠察组长瞬间被怔住了。他还来不及叫出声,脖子就已经被铁链紧紧缠绕住了——我一跃而起,将他掀翻在地,又用镣铐的铁链死命勒住他的脖子。他慌乱中挥舞着手里的电叉,无意间扎中了我额头上的伤口。

  

   “呃啊啊啊啊————!!!!”

  

   我不敢有丝毫松懈,死死地拽住铁链。纠察组长的脸颊开始变得青肿酸胀,他张着嘴,像猎狗一样不住地吐着舌头,眼珠子像是要爆出眼眶那样不正常地瞪着。

  

   “快上!!!制住他!!!”

  

   纠察队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朝我接近,我眼疾手快,飞起一脚,踹向距离我最近的士兵,又拽动铁链,用纠察组长早已窒息的身体抵挡其他士兵的攻击。纠察队士兵生怕伤到了组长,纷纷往后倒退。

  

   我翻倒在地,松开了半死不活的纠察组长,顺势踢了一脚弹射装置——

  

   “唰——啪嚓——!!!”

  

   电锯齿轮飞出的声音,伴随着铁链断裂的声音——我的双手被解放了!!!

  

   趁着其他的士兵都目瞪口呆的时候,我迅速背起弹药背包,顺手往床底下一插,准确无误地戴上了自己的臂炮,转身就是一发——

  

   “轰———!!!”

  

   墙倒屋进整齐风,眨眼间,几个士兵就连同我面前的墙,一起被炸得稀巴烂。破碎的墙壁化作千万碎块,像散弹一样飞溅向房间的各个角落,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奔涌而下,顷刻间充满了我的周身。长时间以来的囚禁,就连这股黑夜中的寒气,也仿佛成了自由的征兆。

  

   我抬起手上的臂炮,瞄准半空中的炮火先兆者无人机,“轰——轰——”两下,把它们也处理掉了。

  

   “快———快去搬救兵———!!!”

  

   外面放哨的士兵一听到爆炸声,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

  

   我没有兴奋太久,就赶紧回过神,从工作台上拿起自制的甲胄,一套套装备上,最后再戴上“头盔”。

  

   根据卡西莫夫之前绘制的地图来看,我被关押的区域在集中营中心区域,要想逃出去,中间一大片营房区域是我的必经之路。而且,这是一段不小的路程,我不仅要面对暴风雪的侵袭,还要对付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敌对势力。

  

   一声炮响,装着通电铁丝网的高墙被炸开一个口子,我拖动着全身的甲胄,拼命从缺口挤进去。刚进来没多久,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混乱不堪的情景:营房里的感染者难民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了,数以百计人们的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狼奔豕突。很可能是我的炮击惊动了整个集中营,看守都被引开了,这一下也弄得难民们人心惶惶。

  

   我在人群中穿行着,眼睛透过“头盔”的孔洞,寻找着参照物。

  

   哨塔上的帝国前锋百战精锐正忙着指挥纠察官控制人群,忽然发现一个身披铜皮铁骨,手持炮筒的身影在人群中移动着。

  

   “快把撕裂兽放出来,控制人群!!!”

  

   “哐当——!!!”

  

   “吼哦哦哦———”

  

   随着集中营墙角的铁门被打开——紧随其后的是笼子被打开的声音,一群被驯化的乌萨斯撕裂兽冲了进来。看到逃散的感染者,就猛地扑上去,用它们沉重的身体压倒在那些可怜的人身上,用它们的利齿贪婪地撕扯着他们伤口上干涸的血肉。

  

   “唰————”

  

   一股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里面蔓延开来,撕裂兽在一顿撕咬后,似乎暂时安定了下来。它们左顾右盼,鼻子嗅着空气里面血腥味最浓烈的地方,很快,它们锁定了目标——没错,我用甲胄的边缘划破了自己的手心。撕裂兽锁定了新的目标,咆哮着,四条短小的熊腿拖着沉重的身躯冲着我来了。

  

   “就是这样……”

  

   引开这些撕裂兽,让他们远离感染者难民。

  

   “轰——轰——轰——轰——”

  

   炮声响起之处,撕裂兽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变成一堆乱七八糟的碎肉散落在四周,散发着阵阵恶臭。感染者难民一看到炮火冲天,也四散开来,各奔东西——不知不觉,我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才是百战精锐真正的目的——他们的目标就是现在暴露在空旷地带的我。

  

   正当我忙着装弹的时候,一群浑身肌肉的军汉已经出现在我的四周了:他们穿着特制的抗感染制服,厚重的防御夹层,手上戴着两个钢制突刺,整个防护面具完全遮住了脸,只能看到透着凶光的眼睛在闪烁着腾腾杀气。

  

   “前面那个铁人——”其中一个军汉冲着我吆喝。“我们是乌萨斯帝国前锋百战精锐团——立刻缴械投降!!!不然——”

  

   “轰———!!!”

  

   话还没说完,他就在响亮的炮声中上了天。其他的百战精锐连忙朝我发射子弹——然而,这些小玩意对我现在的甲胄而言,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我调整角度,在没有瞄准镜的情况下,朝着百战精锐团发射炮弹。几经周折,帝国前锋百战精锐非死即伤,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

  

   我可没精力管他们,快步跑出这片营房区,再穿过两个营房区,就可以抵达最近的大门了。

  

   “嗡嗡嗡嗡嗡嗡——————”

  

   头顶上,一盏巨大的探照灯从天而降。我抬头向上望去,忽然看到一架帝国武装直升机,就在前方的空中盘旋——这似乎也表明事态严重,不然怎么连直升机都出动了?而我的臂炮只是个粗制滥造的玩意,打其他的敌人还有两下子,但是绝对不是直升机的对手。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如果打不过,就尽量避开直升机的探照灯……”

  

   ……

  

   另一边,直升机上,驾驶的士兵仔细搜寻着目标。忽然,一个身披甲胄的影子从探照灯前一闪而过。

  

   “发现目标……射击!!!”

  

   “哒哒哒哒————”

  

   直升机奋力开火,高频率的打击把地上的积雪都溅了起来。我在雪地上打了个滚,躲到营房的背影处,刚一躲进来,直升机的火力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可把我吓得不轻。我现在不敢跑出去:甲胄本来就行动不便,很容易再次被直升机瞄准。

  

   我环顾四周,周边有许多军用设施:放哨塔下面停靠着运输车,还有军用的燃料桶,那可是天然的爆炸物。如果将它们引爆,吸引直升机的注意力,就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些活动的空间,顺便还能解决掉赶来的士兵。

  

   “呃……”

  

   我抓住时机冲出去,紧握着拳头,拼尽全力用自己仅有的源石技艺操控臂炮射击。只要一见到任何军用设施,就毫不犹豫地将它摧毁。

  

   ……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他在哪儿?!”

  

   “在那里啊———!!!”

  

   ……

  

   “轰————轰————”

  

   一时间里,集中营空旷的雪地上硝烟四起:炮弹飞向了放哨塔,砸向了运输车;落在雪地上的那些炮弹则溅起积雪,和着沙石一起被扬到半空中,狠狠地摔下来;隆隆的炮火逼得前来的乌萨斯士兵节节后退——满目浓烟中,他们根本看不到对手在哪里。一阵爆破声传来,紧随其后的就是士兵的惨叫声。如同凶猛的野兽被散弹枪击中,发出的嚎叫声响彻整个黑夜。

  

   士兵们溃不成军的时候,我一路前进,如法炮制地对付前方的敌人。乌萨斯的士兵可不是吃素的,奋不顾身地扑上来准备和我火拼,然而在看到我的炮击后,又赶紧避开。偶尔有一些突击队的突击者,瞅准我炮火的间隙,挺着矛刺突然从我身体一侧突击,使我腹背受敌。慌得我不得不从背上抽出钢骨,用力抡起来,狠狠地揍向突击者的脑袋,突击者的防具不是很坚固,被一顿暴风骤雨似的击打,迅速败下阵来。

  

   “在那里!!!在那——弩手!!!射击!!!”

  

   胸口的活性源石无意间成了夺命的信号灯,它散发着的红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是那么的显眼。一瞬间,弩箭从我看不见的地方袭来,叮铃当啷地落在我的“防弹衣”上。弩手们利用烟尘的掩护,出其不意地向我发起进攻。我举起手臂挡住箭矢,一边寻找着掩体。

  

   扑面而来的烟尘里,我也被干扰了视线:弥漫在空气中的只有浓烟,还有刺鼻的火药味,分不清是我的炮弹,还是乌萨斯军方的火器打出来的。偶尔看到几个黑影慌不择路地一闪而过,那都是什么人?是逃命的感染者难民?还是冷酷无情的感染者纠察官?我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继续开火会伤及无辜。

  

   “咳咳——咳咳——”

  

   烟硝扑鼻光刺眼,霹雳如雷火惊蹿。

  

   爆炸的火一路烧到营房,越来越多的感染者难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救援”释放出来,但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像刚才那样慌不择路,惊叫呼喊着。

  

   “轰———轰———轰———”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逃出生天的道路,争先恐后地往那儿跑——那是在墙壁上被我炸开的窟窿。面对鱼贯而出的人群,区区一支军队怎么拦得住?感染者难民奋不顾身地冲破士兵的堵截,踩着地上的碎石,接二连三地从缺口逃出去。

  

   我连忙往烟尘稀疏的地方奔跑,尽可能吸引乌萨斯军方的火力,为感染者难民争取逃跑的时间。我记得,集中营的地图上有一个出口,就在这座瞭望塔西面,只要往这里跑,就一定能够逃出去……

  

   一阵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斯戈里特!!!”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了,马洛尼忽然从现在我的面前,肩膀上扛着一根火箭筒。

  

   来吧!!!看看谁的炮火更猛一点!!!

  

   马洛尼瞄准我就是一炮,我脑袋一偏,炮弹从我的左臂边擦肩而过,在我后方腾起一阵热浪,把我吓出来的冷汗蒸干了。风水轮流转,我料到他会无计可施,迅速瞄准了他的脑袋。

  

   “轰————!!!!”

  

   巨大的爆破声震耳欲聋,一团巨大的火球在浓烟中升起,与此同时,马洛尼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了。而我,捂着左臂,眉头簇成了一团。

  

   我的左臂,被高速飞来的炮弹擦伤,但我管不了那么多,赶紧抽身跑开,朝着大门的方向冲过去。

  

   “啪——啊————”

  

   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从脚踝的地方传来——驻守在门口哨塔上的狙击手击中了我没有护甲的腿部。我一下子跪倒在地,扭头朝向那个狙击手,把炮管瞄准他,“轰——”地就是一炮,直把他连人带哨塔一起炸了。然后,强忍着热烫的子弹在肌肉里灼烧的剧烈疼痛,一瘸一拐地穿过集中营的大门。

  

   在我的身边,无数感染者难民高喊着跑过,冲入无边无际的雪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武装直升机很快调转矛头,探照灯飞快地追了上来。我提起中弹的腿脚,一蹦一跳地加快速度,也不在乎往哪里跑了,只想赶快甩掉直升机。

  

   武装直升机穷追不舍,像是死死地咬紧猎物不放的猎鹰,我跑到哪儿,探照灯的灯光就追着我往那儿;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螺旋桨划破空气的“嗡嗡——嗡嗡——”声,让本来就心慌意乱的我,心跳简直要逼近嗓子眼;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万一被直升机击毙了,那一切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没办法了……除非把直升机打下来……”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我别无他法,如果不这么做,大概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猛地回过头,迎着直升机刺眼的探照灯,双管齐下,将臂炮里面最后两发炮弹破膛而出,直奔直升机的驾驶舱——

  

   “轰———!!!”

  

   破碎的玻璃茬子溅了我一脸,与此同时,被炮击后失控直升机一头冲着我撞过来。我躲闪不及,情急之下赶紧用右臂去挡,庞大的钢铁头颅毫不留情地撞上了我,顶着我从山腰上一路滑下,像滑雪一样停不下来。

  

   “呃呃啊啊啊啊————!!!!”

  

   我拽着直升机的支架,往机舱里面挪动。刚挪动到机舱里面,就听到“喀———”的撞击声——直升机在悬崖边缘被卡住了,悬挂在那个地方摇摇欲坠。而我,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沉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但至少现在我暂时安全了。我悬吊在半空中,大气不敢出,低头看着下面:夜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下面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风雪“呼呼——”袭来,根本看不清悬崖的底下到底有什么;我呼出来的空气,很快就被寒流冻结,化作无情的冰霜洒落下来。

  

   “喀——咔啦啦啦……”

  

   刚想到这里,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是给了我重重的一记打脸:直升机最后还是没有撑过去,才一愣神的功夫,自己已经和直升机在做自由落体运动了。

  

   “安全才怪……”

  

   “噗通————”

  

   全身的凉意席卷而来,随后是窒息般的感觉流遍全身。仿佛掉进冰窟窿里一般,河水抓住了我,将我浑身上下的温度一点一滴地压榨走。像是无尽的深渊,一点一滴地吞噬着我的魂魄。

  

   我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粉身碎骨,而是掉进了更加冰冷刺骨的河水当中。湍急的水流,冲着我的眼耳口鼻钻进去,剥夺我的呼吸,我甚至无法叫喊,沉重的甲胄更是使我寸步难行。混乱中,我脱下了身上的一部分甲胄,向上游去,用力将脑袋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同样寒冷的空气;寒气入口,在我的牙缝间钻进去,冻得我直打哆嗦,牙齿“咯咯——”作响地打着寒战。

  

   我吃力地游到岸边,在沙砾铺满的河滩上躺下来,也不管寒气逼人,眼睛一闭,就这么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newpage]

  

  

   第十二话:荒土旷野

  

   2月18日/亚述原野-乌萨斯谢拉格边境/AM2:00/天气:阴/能见度:高

  

   “呼……咳咳——呃……”

  

   一夜过后……

  

   我独自一人行走在荒凉的原野上,脚下的大地,是我曾经在火车上看到的,是时间沉睡着的冻土,是我在诗的最后一行中描绘的那种美好。

  

   如今,它的胸膛敞开着,却只能看到嶙峋的骨架:冬季的雪原,冻土中凝结着被冻结的时间。雪花,飘落在乌黑的泥泞上,寒风,扫荡于漆黑的冬夜里;乌云,密布那沉默的天空中。千里冰封的雪原,看不到一线生机,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寒冷的锁链,结着冰霜,挂着冰凌,无语凝噎……

  

   我拄着钢骨,一瘸一拐地迈着步子。每一步,肌肉里的子弹就会猛地刺痛一下;每一步,都拖动着沉重的甲胄;每一步,都在消耗着我的体力;每一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迈出下一步……

  

   天空,阴云密布,在大地上投下无垠的阴影;苍白无力的背景,一眼望不到尽头;横扫雪原的北风,如同刀刃般肃杀,切割肆虐着这片大地。一夜过后的天地,还是阴冷地叫人直打寒噤。昨晚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面泡了大半天,弄得自己跟个落汤鸡似的,而白天阴沉沉的天空雪上加霜。没有一线阳光,没有一丝温暖,我每跨出一步,全身上下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那种从头冷到脚的感觉就会永无间断地折腾着我。身上的甲胄已经没有了原先的作用,成了我行走的累赘。

  

   “唔……”

  

   卸下了全身厚重的甲胄,我用衣服上的破布和两块钢铁片做了个临时的夹板,护住我中弹的腿脚,将臂炮用镣铐的铁链缠着,背到背上,继续朝着荒野的前方行走着。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空中,忽然飘来恐怖的尖叫声。像是地狱的饿鬼被放出来了,嚎叫声充斥着整片天空——

  

   是渡鸦群,像一团乌黑的云,“啊啊——啊啊——”的怪叫声几乎要穿透耳膜。这些嗜血无度的妖怪,肚子好似无底洞一般;一见到猎物,它们就成群结队,疯了似的扑上去,用它们的利爪撕开猎物的皮肤,然后用那乌黑光亮的喙嘴,像剔骨尖刀一般,将猎物连皮带毛、连血带肉嗦食得一干二净;五脏六腑、心肝肚肠则是它们最渴望的美味;甚至连骨头,也要敲开来吸食骨髓。

  

   如果说,雪原是冰冷凄凉的地狱,渡鸦就是被关押在这里的残忍饿鬼,受尽了天谴和诅咒。

  

   一旦被它们缠上脱不开身,就只能等着变成饿鬼的食物了……

  

   “呜啊……”

  

   好几次,我都觉得力不从心,身体摇摇欲坠。但是一看到天空中出现的渡鸦,又赶紧打起精神,强行支持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一旦倒下,就会被从天而降的饿鬼肢解,万劫不复……

  

   我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耳边饿鬼般的渡鸦叫声才逐渐逝去了。

  

   我不知道这漫无边际的步伐,这无边无际的道路,最终会将我引向何方。

  

   我只是这么走着……走着……

  

  

   2月18日/亚述原野-乌萨斯谢拉格边境/PM18:00/天气:暴风雪/能见度:低

  

  

   “冬天来了……”

  

   入夜后没过多久,迎面而来的是凛冽的冬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和肆虐的飞雪席卷这片荒野。我不敢回头,只是继续手持钢骨,支撑着身子,拖着受伤的脚,一步深一步浅地行走在被时间遗忘的大地上。

  

   很快,寒气钻进我的衣襟,无孔不入,开始一点点地剥夺着我的体温。那些弩手留下的伤口,则更是成为了它们下手的软肋,让它们将钻心的冷气扎在血液已经干涸的肉体上。

  

   从离开集中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除了我在逃离前为自己灌下的那一口热水,我已经没有继续摄入任何能量了。数个小时滴水未进,嘴唇隐隐约约有发干,撕裂的感觉传来。脚踝虽然被夹板夹着,但还是抵挡不住冷气的侵袭,枪伤的痛觉蔓延到了脚踝,关节处隐隐作痛,愈演愈烈。

  

   夜里已经没有了可怖的渡鸦,取而代之的是恶劣的天气。奇怪的是,无论身体有多么难受,我就是没有倒下。好几次,我都感觉这样的身体状况,足以让我彻底丧生;而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每次神志不清接近崩溃的时候,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激活了我的头脑。我的头脑意识反复告诉我:停下来吧……停下来吧……而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摆脱意识的控制,机械化地前进着。

  

   ……

  

   不知道过了多久,惨白的大地上远处,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像是一头蛰伏着冬眠的巨兽,来不及钻入底下,就被瞬间冻结在天地间。

  

   我一步步接近了那个“巨兽”,透过漫天肆虐的暴风雪,吃力地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一辆乌萨斯装甲车的残骸,已经废弃很久了;赭石的锈迹斑驳在装甲车灰暗的铁片上,长年未修的炮管早已炸不出惊雷;横扫千军的履带耷拉在车轮上,掉色的涂层还隐约可以看到乌萨斯标志的双头秃鹫。

  

   没有人知道,这辆装甲车是在何时何地被遗忘在这里的——就如同那些和它一样永远长眠在冻土的生命那样,在冰天雪地中被慢慢磨去一切:姓名、记忆、魂魄,化作同样惨白的枯骨,凝结在冻土之下的时间成了他们陵墓中的长眠灯。

  

   好在,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歇息一下了。

  

   我加快了步伐——又立刻被钻心的疼痛拖住了步伐——子弹,还在我夹板下的伤口里面。

  

   不行——必须把子弹取出来!!!

  

   我坐下来,拆卸了左脚的夹板,找到了夹板铁片锋利的边缘——虽然比起刀刃还是钝了一点,但是勉强能用。

  

   “呃啊啊啊——”

  

   我咬了咬牙,忍住撕裂肌肉的疼痛,用力在枪伤的伤口上划开一道裂口。随后把手指伸进去,血淋淋地将子弹抠出来。

  

   “叮铃——”

  

   子弹落在地上,伴随着切口汨汨流出的鲜血。我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趁着伤口没有被冻起来,赶紧包扎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装甲车一侧。

  

   “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倚靠在装甲车的残骸上,伸手抚摸着胸口直喘粗气,却无意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唔……”

  

   低下头一看,刺眼的红光射向我的眼睛——是活性源石,这个奇怪的东西,镶嵌在我的血肉当中,如同一只血红色的眼睛从胸口的位置睁开,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难道说……是这颗源石……让我活了下来吗……

  

   恐怕是的,这个东西自从植入我的胸口开始,就像一个人工心脏那样,不停地释放着活性能源,刺激着我的血管和脉络,让它们继续运作。就像我连接的电路一样,现在的活性源石居然把我的身体当成了一个大型电路。偶尔,那种能源流过神经,带来短暂的痛觉——刚才一路上让我时刻保持清醒的,就是胸口活性源石的刺激。

  

   我从残骸上起身,慢慢地移动到装甲车内部。里面没有光,这个时候的活性源石显得特别亮,红光照亮了整个驾驶舱,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我来到驾驶座上,瞅了瞅上面的灰尘。

  

   在这个甚至算不上是住处的地方,我暂时落下了脚。

  

   “呼……”

  

   我吹了一口热气,将被湿气浸染的灰尘轻轻拭去,一屁股坐在经久失修的驾驶座上,盯着装甲车的仪表盘发呆。仪表盘旁边还有一个通讯器,我摆弄了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什么人;然而,长期弃置不用的通讯器早就断电了,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周围还有一些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构造,但我没心情去关注这些玩意;舱门关闭后,驾驶舱内部的温度开始慢慢回升,也不那么寒冷了,但随之卷席而来的就是另一种更折磨人的感觉:空腹感、饥渴感、疲惫感,原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负面感受都在刚刚的冷空气中被吞没了,来不及让我感受,现在却都像厉鬼一样报复性地调转回来攻击我。我辗转反侧,想要摆脱它们的困扰,但是越是运动,身体的空虚就愈发强烈,愈发不可收拾。

  

   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了,眼前的东西变得扑朔迷离,什么都看不清了。这难道……难道就是人濒死前看到的强烈幻觉吗……

  

   “斯戈里特!!!”

  

   冥冥之中,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她——那天在火车上分别的时候,我还来不及向这位素不相识的萨卡兹女孩告白——现在……她……还记得我吗……

  

   “希……琪……”

  

   我挣扎着坐起来,揉着已经发红疼痛的眼睛,努力想看清楚。然而面对我的,只是黑漆漆的驾驶舱,还有那些被活性源石照亮的地方。我再次浑身无力,向后倒下去了。

  

   ……

  

   “唔……”

  

   “这里是……”

  

   “什么地方……”

  

   ……

  

   混沌的黑暗中,一道银白的光芒钻入了无尽的缄默,慢慢地化作各种绚丽的色彩:青色、蓝色、錠色、紫色。它们像是游弋于夜幕中的鱼儿,一开始只有一尾、慢慢地变成两尾、三尾、四尾……千千万万的色彩,化作一条条鱼儿,散发着光芒,一点点驱散着黑暗。一会儿,鱼儿汇聚在一起,像万花筒那样,汇成璀璨的流光。

  

   “啊———!!!”

  

   我猛地睁开眼——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我看到的只是我自己——在冰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我从未见到过的情景: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千里冰封;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层叠起伏的山脉,终年覆盖着积雪;天空,依旧是黑夜,但是可怖的暴风雪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如歌如泣的美丽极光——那正是刚才唤醒我的璀璨流光;隐约有几颗星星,点缀在夜空和极光之间。

  

   慢慢地,无数光斑从脚下的冰面浮出来,在我身边漂浮着,飞向头顶的夜空。我伸手去触摸它们,却无意间看到了光斑中倒映出来我的面孔——在我的头顶上,出现了几对萨卡兹标志的恶魔角——我居然有恶魔角了!!!

  

   我伸手摸了摸头——真的是恶魔角!!!身边的光斑也越来越多,争先恐后地从冰面下方涌出,散发着梦境般的光芒。

  

   渐渐地,一个个形象的身体出现了——那是来自上个世纪的物种:精灵般的水母群,数不胜数的热带鱼,鹦鹉嘴鱼四处撒着欢,海龟在它们中间穿行着,魔鬼鱼自由地翱翔于鱼群当中;它们的后方,一群群飞鱼穿过冰面,在银河中飞行着,眨眼间,它们就被凶猛的鲯鳅冲散了阵型;还有一条巨大的旗鱼,追逐着它的猎物,另一条鲨鱼则紧随其后;忽然,所有的鱼群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冰面下方缓缓浮出的庞然大物——是座头鲸,它们游弋在漫天的极光中,唱着悠长而凄美的歌声,一起向着远方去……

  

   远方的天空中,一颗星星出现了:她是那么的羞涩,也是那么的惹眼。起初只有针眼那么大,随着她慢慢发光,变得像钻石那样明亮,像夜空的眼睛在注视着我。许久,眼睛流下一道闪亮的泪——一道闪耀的光束从星星的中央垂下,如同银河落入九天,直直地落入湖面的怀抱……

  

   那就是——冬日之星???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试着向冬日之星接近。

  

   光束中,一个身影出现了,隐约可以看见她正惴惴不安地环顾四周。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她梳着双马尾,毛绒贝雷帽慵懒地趴在刘海的上面,水灵灵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羞怯的颜色,总是试图避开我的目光。

  

   “希琪———!!!”

  

   我看清了——是她!!!真的——

  

   我撒开腿脚,朝着她的方向跑去——

  

   “斯戈里特……”

  

   ……

  

   “唔啊————”

   2月19日/亚述原野-乌萨斯谢拉格边境/AM8:00/天气:晴/能见度:高

  

  

   我醒过来了,装甲车顶盖缝隙里漏出来的光,提醒我已经天亮了。

  

   我,并没有长出恶魔角。

  

   一夜休整过后,我在装甲车里面四处寻找了一下:只找到几盒压缩军粮,还有一壶水——但是已经不能饮用了,久置导致了水的变质,散发着一股皮革的味道,只好用来洗手和洗脸了。甚至,我还试着用这样的水来漱口,但是入口后的异味,还是强行逼迫着我把这一口污水吐掉了。

  

   昨晚暴风雪在车顶上留下的积雪成了纯净水的来源,我用衣服上破损的布片包裹着积雪,用力拧,将纯净的水滴入嘴里,暂时缓解了一下口干舌燥。连着一天多的时间滴水未进,救命的甘霖给我带来的除了身体上的舒适,还有心灵上的慰藉。

  

   我钻回装甲车内,很快又身陷囹圄:接下来带着这点可怜的压缩军粮,我下一步该做什么?是继续在这里待着?还是早点出发?

  

   但是,就这么出发,我又何去何从呢?我走了一天多,才发现这个装甲车的残骸,勉强度了一夜。偌大的雪原,方圆十里荒无人烟,连一栋房子也看不到。真不知道要是这么一走,下一个驿站又在何方……

  

   当然,继续在这里僵持也不是办法。

  

   我只好草率地收拾了一下身边的东西,顺手携带了几块压缩干粮,把肩包往肩膀上一挎,扛起臂炮就这么上路了。白天的旷野有了太阳明媚阳光的照射,温暖和光芒驱散了暴风雪深夜的阴冷和黑暗,让我心里踏实多了,加上一夜好眠,我在路上也没觉得怎么累。一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昨夜的梦境——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美好的梦境。那种如歌如泣的画面,即使是再伟大的艺术家,再精湛的诗人,也难以靠着他们的手法和笔墨描绘出来。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事物是只可意会不可言状的吗???如果有,恐怕就是这个世界本身了。

  

   最令我感到百思不解的,是我在梦境里长出来的恶魔角——我生下来就是个无角的萨卡兹,可是在那个梦中,我却奇迹般地长出了几对恶魔角。莫非,我曾经是有过恶魔角的萨卡兹吗?那后来又怎么没了呢?

  

   2月19日/喀兰草原-谢拉格境内/AM11:30/天气:晴/能见度:高

  

   不知不觉间,荒土旷野慢慢地消失了。脚底下的荒土中,慢慢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越来越茁壮,一点点地覆盖贫瘠的大地——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身置于一片草原之中。身边绿草如茵,依稀夹杂在绿茵中点缀着的,是小巧秀丽的野花,还可以看到彩蝶飞舞在花间;偶尔有什么润湿了鞋底,低头一看,才看见脚底下的溪流在草丛中穿过;远处,隐约可以看到延绵起伏的山脉,终年积雪,甚是美丽。这里,应该就是谢拉格了。

  

   “等等——远处那边的是不是一支商队???”

  

   是的,我没有看错:在我前方百步开外的位置,一行运输车队在领头的商人牵着一群驮兽的带领下,在地平线上像蚂蚁一样缓缓行动着。那应该是谢拉格的商旅,移动着的商店,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十有八九是要前往下一个驿站。

  

   “喂————”

  

   远处的商队还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接着扯开嗓子大喊:

  

   “喂———!!!”

  

   领头的商队队长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调转队伍,朝着我的方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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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话:落脚

  

   2月19日/乌茨镇-谢拉格/PM12:20/天气:晴/能见度:高

  

   我得救了——准确来说,是回到了文明社会——谢拉格边境地区的乌茨镇。

  

   商队会在谢拉格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长途跋涉,前往下一处贸易的地方。

  

   我在商队的货车上躺了一个多钟头,直到一个商人在卸货的时候,提醒了我一声:

  

   “喂!!!该下来了!!!”

  

   我从车上跳下来坐在地上,看着商队成员们来到补给站,领取前往下一站的补给。这样的补给站并不多,我犹豫了一会儿,也站起来跟在商队成员身后,排着队去拿免费的干粮和饮用水。

  

   “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待着的吗?”

  

   我伸手拍了拍前面那个丰蹄族商队成员的肩膀,他慢吞吞地转过头,呆滞无神的眼睛简直和阿撒兹勒的那些病人如出一辙,嘴里不住地来回咀嚼着刚刚拿到的干粮。

  

   “嘛……乌茨镇上……咕咕……有一家旅馆……咕噜……如果你只是个流浪者,我建议你在那儿待着比较好……”他一边说,嘴里还是呱唧呱唧地咀嚼个不停,弄得他说的话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含糊不清。

  

   “我们接下来出发,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个城镇呢。”

  

   商队队长看着队员说话口吃,连忙接上他的话。没过多久,商队成员们扛着大小包裹往车上堆,准备接下来的行程。

  

   “能告诉我那家旅馆在哪里吗?”

  

   “这个你自己去打听好了。”商队队长骑上领头的驮兽,望着我留下了他最后的忠告。“说实在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整个乌茨镇就这么一家,不会有人不晓得。”

  

   我只好一个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镇子上游荡,如果不是因为我在流浪,兴许我还会喜欢上这个充满诗意的镇子:喀兰山脉一路贯穿谢拉格和乌萨斯的边境,乌茨镇则坐落于喀兰山脉的尾部山脚下;雪山冰川的流水在山脚下汇成一条潺潺的溪流,刚好从乌茨镇中间穿过;这里的建筑还是保持着上个世界的风格,家家户户之间都拉着缆绳,上满飘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旗子,只要有风吹来,小旗子就在风中飘扬着跳着舞;耳边偶尔能听到风铃的声音,那是好客的雪域人们挂在屋檐上的,迎接着旧人的离去和新人的到来。

  

   ……

  

   “斯戈里特,我想在我年纪大了的时候,在谢拉格开一家旅馆……我很喜欢雪域,那里春暖花开时期的样子最美丽了:冰雪融化,化作涓涓细流流向大地的怀抱;无垠的草原,盛开的野花,还有行径着的商旅;风儿吹过风铃的奏鸣曲,伴随着雪境的歌声,回响在阳光明媚的天地间……啊——在那里应该会邂逅不少旅行的人吧……”

  

   ……

  

   是啊,我一直在遐想着母亲印象中对谢拉格的回忆,遐想着年轻时候的母亲,身穿纱裙在雪山脚下的花海中徜徉着,自由地翩翩起舞,那是她最美丽的梦境,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谢拉格就像一位温和的守护者,守护着雪山脚下的和平与安宁,守护着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在天灾横行的残酷世界之下,宇宙依然没有忘记留给泰拉的这里一片蓝天白云,没有忘记这里的世外桃源,回避凡尘的喧嚣。

  

   走在镇子的石头小路上,不断有人们从我的身边经过。大多是丰蹄和卡普里尼族的人,他们顶着头上的角,来来回回,为整个乌茨镇带来无限的生机;还有几个孩子围着我转,对着我背上的炮管指指点点,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坐在巷子的角落里,我闭上眼,顿时间里各种情绪百感交集:这几日下来,乌萨斯政府找我找疯了吧!!!炸集中营,释放感染者,强袭纠察队,哪一条“罪状”放在我身上都足以让我遭受灭顶之灾,没准现在他们还在四处张贴通缉令呢。而更可怕的,是我身上戴着的那个活性源石……

  

   2月19日/乌茨镇-谢拉格/PM23:00/天气:晴/能见度:高

  

   第二天的晚上还是来得那么快。

  

   为了隐姓埋名,为了不引人注目,我特意挑了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街上的人也没平时那么熙熙攘攘,可能是入冬了的缘故,即使是平日里耐寒的丰蹄,此刻也许还待在屋子里瑟瑟发抖。

  

   走过街角,再从另一边的街区进去,有一家铁匠铺。我和商队来乌茨镇的那天路过这个地方,多亏我记下了地点,现在晚上在外面逛都能找到这个地方来。

  

   店里的机械师正趴在桌子上,打着盹,旁边还放着喝完一半酒的酒杯。他正酣睡着,忽然听到“哆哆——”的敲击柜台的声音。

  

   “嗯嘛……谁啊——这么晚睡个觉都不让人痛快……”

  

   他揉着眼睛从桌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来到柜台面前,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有些衣冠不整的家伙,头发凌乱不堪。

  

   “给——”我有气无力地将臂炮从柜台底下拎起来,随手往桌上一摜。“这个能帮忙修理一下吗?”

  

   “你这个东西我还真没见过,看这结构,就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得了的。”机械师吹了吹胡子,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着这个他过去不曾见过的东西。就像考古学家面对从未谋面的古物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一样,那种敬畏和恐惧并存的态度。

  

   “请允许我,首先问你一个问题,年轻人。”机械师拿出锤子敲了一下炮管。“你这武器是什么驱动的?机械动能?燃料?还是源石?”

  

   “源石……”

  

   我大言不惭地回答,他先是愣了一下,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奇怪的机械重物,怎么也无法把它和源石法术联系到一起。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能理解,你是怎么驱动这样的机械?”机械师歪着脑袋看着我,不断打量着我身上破旧的外衣。在荒野流浪了几天,此刻的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味,不要说一般人,估计连源石虫闻到都会瞬间昏阙过去吧。机械师早已对各种千奇百怪的味道习惯了,因此也不抵触我的存在。

  

   我捂着胸口,在昏暗的环境下努力遮掩里面钻出来的红光——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我现在胸口的源石——这么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玩意,据说是这个世界灾难的源头,现在就镶嵌在我的肉体当中。身上的异味还不算什么,万一被人发现我还戴着一颗源石,那我的下场景可想而知了。

  

   “是这样的……我之前有一个源石驱动器……就是——就是那种简单的电路,通过源石作为能源,发射炮弹用的……”我扯了个谎。“后来,那个源石驱动器搞丢了,就只剩下这两个炮管了。现在这炮管也浸水了,我就是希望您能够帮忙修理一下。”

  

   “我都说了,我一时半会看不懂你这个构造,你得给我一些时间。”

  

   机械师费力地将臂炮从桌上搬下来,摆放到身后最显眼的柜台上。

  

   “师傅,镇上的那家旅店怎么走啊?”

  

   “这个啊——”机械师吹了一下胡子,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转身对我说。“从这个巷子里出去,左拐,走两个街区就到了。”

  

   “等等——”我在出门前,赶忙叫住他。“不用太着急,我现在暂时用不上这个,你慢慢研究,顺便帮我保存一段时间。等我有了钱,就回来拿回这两个炮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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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话:透露

  

  

   2月24日/乌茨镇-谢拉格/AM9:00/天气:晴/能见度:高

  

  

   转眼间,已经是我来乌茨镇的第五天了。五天里面,我是在商队成员们告诉我的这家旅舍里暂时住宿的,饿的时候,每天就靠吃店主为我烤的干面包度日。店主对待我还挺好,为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经常和我聊天,还时常让我帮他浇花。

  

   有一天早上,我偶尔看到一个卖青稞面的小贩,他的小餐车上还有一些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来到乌茨镇五天里,压缩军粮吃的差不多了,头一次见到这么新鲜美味的食物,我的理智几乎要被它勾走了——但是,想到我现在还是身无分文,只得忍着这口馋意掉头回到旅舍。

  

   晚上,我躺在床上,彻夜难眠。有的时候,我会在半夜突然惊醒——一抹红光映入眼帘,那是我胸口的活性源石。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觉胸口传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刺痛,就像有人用钢针在我的心口戳了一下;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饱受失眠的折磨:一旦被“唤醒”,接下来就难以入眠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乌萨斯那帮凶神恶煞般的家伙,想到自己要是当时没逃出来,肯定已经是吊挂在绞刑架上的一具干尸了。

  

   “呼——咳咳……”

  

   该死的……又失眠了……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穿过走廊,摸黑来到洗手间。趁着今晚的热水还没有断,赶紧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把水扑在脸上。对着眼前的镜子,看着我失魂落魄的面容逐渐恢复起来。我不需要开灯,因为那一抹红光比灯还要醒目,而且也不会影响这里的其他住户。

  

   现在在谢拉格的生活,没有比过去好到哪里去。不过,好在有了个住宿的地方,只要帮着店主干干活,就可以得到一些救济,不至于流落街头。

  

   有好几次,我会想起我的那对臂炮,我第一次为自己打造的源石武器,用的驱动能源就是我胸口的活性源石。

  

   我回不到叙拉古,更回不到拉特兰了,身上所有证明身份的物品全被乌萨斯纠察官搜走甚至销毁了,更别说为数不多的钱财了。他们这次贪得无厌的家伙,除了我这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更可恨的是,我那本心爱的诗集,到现在还不知去向。马洛尼把它从我身边夺走的时候,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走我最后的慰藉。

  

   想想看,在火车上,我阅读着诗集,和希琪意外邂逅;坐在我的对面,看到我的诗集,她不由得感怀至深,也轻声朗诵起来;为了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我在诗的结尾再加上一句,惹得她咯咯直笑。美中不足的是,我还来不及告白……

  

   现在,见证我们邂逅的信物,没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睛里充满了呆滞和无神……

  

   “年轻人——您有什么心事吗?”

  

   旅舍的店主偶然来到门口浇花,一眼就瞥见了阴沉的我。

  

   “老板,我……”

  

   “你知道有的东西……”我装作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实际上却是有苦难言。“有的东西,对你的生命来说意义非凡,它们曾经给了你最美好的回忆。如果……”

  

   店主还是没有明白我在想着什么,继续握着手里的水壶,像绣花一般浇灌着花盆里的盆栽。

  

   “如果有一天,它们不在了……那会怎么样……”

  

   “这个——”

  

   “听着,年轻人~”店主的目光从窗台上的盆栽上移开,转身答复我。“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在这片雪域开这么一个旅舍,见过形形色色的旅客,来自泰拉大陆的四面八方。我时常和他们谈心,听他们向我讲那些我从小没有听到过的故事——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谢拉格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辽阔。年轻人,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有意义,你何必在意得失呢?”

  

   “如果我妈在这里,她一定会很喜欢吧……”我转过头,看着店主坐在我身边。“我妈最希望的,是能在谢拉格开一家旅舍,与五湖四海的旅行者们邂逅。她也和你一样,喜欢种些花花草草,喜欢打理房间,喜欢坐在窗边,听着雪域风铃的声音……”

  

   “是啊——我挺喜欢的……”

  

   “老板……我曾经有一本诗集,那是小时候我妈收集的,来自泰拉大陆各地的美丽篇章,也是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我两年前在火车上,还曾和一个素不相识的萨卡兹女孩共享这份美好……”

  

   “这很好啊———!!!”

  

   “后来……后来我把它弄丢了……”话说到这儿,我的失落潮水般地涌上心头。我不想说,但是在这个异地他乡,我找不到其他可以倾诉的人了。

  

   “铃铃——铃铃铃——铃铃——”

  

   微风拂过,屋檐上的风铃在风中跳着舞,歌唱着这片迷人的雪域,迎接着每一位来来往往的旅客。

  

  

   小剧场:

  

   “喂!!!”

  

   “什么事?!”

  

   “长官,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乌萨斯突击者把这个半陷在雪地里面的东西捡起来,递给马洛尼。

  

   距离斯戈里特逃离集中营过去了将近一个礼拜。在切尔诺伯格谁也想不到,一个不起眼的萨卡兹工程师,一个人靠着自己打造出来的两管“火箭炮”,炸毁了汤姆斯克集中营,释放了总共510名感染者囚犯。虽然有的人在逃跑后没多久就被赶来的突击队击毙,但还是有更多人成功越狱了。堪称乌萨斯最大集中营的奇耻大辱。

  

   消息一传到首都,高层贵族官员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都不想就立刻下令搜捕逃跑的斯戈里特。

  

   很快,一支特别的队伍就被派出来寻找斯戈里特,他们的首领不是别人,正是集中营的主管兼军官马洛尼。

  

   这个讨厌的家伙并没死:斯戈里特那一炮,虽然是冲着他的脑袋过去的,但是偏了一点点,击中了他旁边的汽油桶,他是被爆炸的冲击力和飞溅的弹片击倒的。他的左半边脸被炸得血肉模糊,送到军医那儿以后,居然捡回半条性命——但是,他的左眼也被弹片刺中了,不得不戴着一个难看的眼罩。

  

   他主动要求接受这个任务,为了报一箭之仇。他恨不得亲手抓住那个炮轰他的家伙,活生生地将他碎尸万段投喂给撕裂兽。没想到,这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连日的积雪把逃跑的脚印都覆盖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马洛尼只好不惜代价挪用公款,派出更多的小队在这一带搜查,连着几天下来,都没有什么结果。而突击队这个意外的发现,似乎提醒了他一些什么。

  

   “这个……”

  

   马洛尼看着手里破损的东西:是一个有点陈旧的汤锅,在一侧开了两个孔,像是一对丑陋的眼睛,用无神的瞳孔盯着他,甚至有点戏谑的意味。

  

   他的脑子里面顿时闪过他第一次见到斯戈里特时候,斯戈里特的眼神——他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在如此的地狱面前,依然面不改色的样子。过去的日子里,他也曾审问过不计其数的感染者囚犯,但只有斯戈里特,与他对视的时候,瞳孔里看不到一丝恐惧。

  

   他用自己仅剩的右眼盯着“头盔”的“眼睛”,仿佛“头盔”的主人就在另一端和他对视。

  

   “长官———”

  

   纠察组长一拍他的肩膀,马洛尼这才从错愕不已当中反应过来,现在,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四底下给我搜!!!肯定还有其他的碎片。”

  

   纠察队伍赶紧像猎狗一样四下散开,在满地积雪当中翻找着。没过多久,散落在四周的破铁片,还有钢板和铁丝都被陆续发现了。

  

   “报告长官——斯戈里特的装甲碎片已经陆续找到!!!”

  

   突击者和纠察官把捡到的所有甲胄片带回马洛尼面前,一字排开。

  

   马洛尼在一地的碎片前来回踱着步子,左看看右瞅瞅。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的炮呢???”

  

   “报告长官——我们并没有发现他的武器!!!”

  

   马洛尼怔住了,脑子里“轰——”地一声,让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斯戈里特把甲胄都脱了,唯独没有留下武器——看样子他还活着!!!没准将来还会卷土重来……

  

   “来来来——都行动起来,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带回去向上面报告!!!”

  

   马洛尼吆喝着,手下的突击者和纠察官赶快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拾起破碎的甲胄片。

  

   “斯戈里特……你……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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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话:救星

  

  

   2月25日/亚述原野-乌萨斯谢拉格边境/AM7:00/天气:晴/能见度:高

  

  

   “号外号外——哥伦比亚和喀兰贸易今日在乌茨镇交易囖!!!”

  

   一大清早,楼下的报童就像麻雀似的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隐隐约约我听到了“哥伦比亚”这个词。我揉了揉眼睛,穿好衣服,早早地来到卫生间里面洗漱,完毕后,我收拾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居住着的卧室,带上了我的随身行李,下楼来去和店主道别。

  

   店主又来到窗台边上浇花,我打了声招呼,他才支支吾吾地回过来。

  

   “老板~谢谢您这段时间的招待,我得离开了。”我恋恋不舍地告诉他,自己今天得走了。“刚刚听说哥伦比亚的人来了,我打算去寻找我的新生活了。”

  

   “嗯哼~让雪境的神明祝福你一路顺风吧,年轻人。”店主笑了笑,抬头看着屋檐上的风铃。正值微风拂过,屋檐上的风铃在风中跳着舞,歌唱着这片迷人的雪域,迎接着每一位来来往往的旅客。

  

   “保重啊——!!!”我出门前,还不忘记叮嘱店主。“如果后会有期,我一定带我的母亲来你这里,她会喜欢的!!!”

  

   哥伦比亚的出行方式我不是很了解,但是通过他们停靠在广场的那架巨大的飞艇就可见一斑了。百米之外,低矮的房屋都遮不住飞艇庞大的身躯,前来围观的镇民更是将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人群的中央,来自谢拉格和哥伦比亚,商业大亨和科技巨头的面对面,正摩擦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

  

   谢拉格知名商业大亨、贸易联盟巨头——喀兰贸易,此刻正在和这些哥伦比亚的商业界人士们激烈地商议着,做着一笔笔谈判。双方各不相让,但又想尽可能地利益均沾,就好像在跳着一支相互吸引又互相回避的交谊舞。那是一支商贸的舞蹈,是谈判的艺术,是算盘上的勾心斗角。

  

   我可不想耽误时间,匆匆忙忙避开人群的注意,朝着飞艇走去。在最接近飞艇的地方,一批穿着端正,行为举止端庄的哥伦比亚人完成了第一轮谈判,而我刚好来到他们的身后。

  

   我偷偷摸摸地跟在那群人的身后,假装步调一致,避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目视前方那个人的后脑勺,尽量不要去和任何人对视。间隙之余,我看了看四周喀兰贸易的货车,工作人员正将物资接二连三地卸下来,再搬运到飞艇的货舱里头去。货车的一边,似乎有一只小鲁珀正在探头探脑,看到我的目光往这边投过来,就赶快躲起来,瞬间来无影去无踪。

  

   我打定了主意;跟着这批人到哥伦比亚。我知道那是个相对比较开化的地方,尊重各种人在那里落脚、创业、学习还有生活。而且,我现在十有八九已经是感染者了,胸口的活性源石即使被我遮住,将来冒出皮肤的源石结晶照样会暴露我的真实身份。泰拉大陆的中部地带是肯定待不下去了,哥伦比亚倒是有收留我的可能。

  

   “喂——!!!能帮我把那边的数据表拿一下吗?”

  

   一个人忽然在后面对我喊着,可把我吓了一跳。我是打算偷偷地混在人群中,再和他们一起登上飞艇,要是在这个时候露馅了,那么一切都泡汤了啊!

  

   “好——好嘞——”

  

   我打发了他一下,四底下张望,好不容易在一旁的货箱上面发现了一份数据表样式的东西。我悄悄挪动到货箱旁边,拿起数据表,不敢转身而是从后面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数据表后,也没有再注意我。过了片刻,我察觉到这群人开始准备登入飞艇,便来到队伍的最后一个人的前面,就跟着他们一起上去。门口的安保人员大概早就习惯了每天接待这群人进进出出,也就没有仔细看,自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来到最靠后的座位上坐下来,直到所有的人们全到齐了,最后一个人也坐稳了,飞艇才缓缓地离开地面,飞向天空。我一边庆幸没有人注意到我,一边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在我的下方,乌茨镇正变得越来越小,古老的房屋、街道,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慢慢变得像餐桌上的蚂蚁那么微小;眼前飘过白色的云层,将地面上陪伴我这些日子的一切,淹没在温和的白色氤氲中。慢慢消失了,消失了……

  

   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的又是另一幅景象:蓝天,从未离我这么近。云层上方的世界,如同兰登大教堂穹顶画中描绘的天国一般,就是那种最纯粹的,不加修饰的碧蓝色;如同母亲曾经描绘的,像是伊比利亚的海那样,湛蓝得一望无际;如同那首拉特兰那首歌曲中唱的那样:

  

   I am so high, I can hear heaven,

   我飞得如此之高,仿佛听到天堂召唤,

  

   edison,

  

   I am so high, I can hear heaven,

   我飞得如此之高,仿佛听到天堂召唤,

  

   Whoa, but heaven...no, heaven don’t hear me,

   但天堂,天堂听不见我的呼号,

  

   And they say That a hero could save us,

   听说英雄会来拯救我们,

  

   I’m not gonna stand here and wait,

   可我不会站在原地等待,

  

   I’ll hold onto the wings of the eagles,

   我会紧抓住雄鹰的羽翼,

  

   Watch as we all fly away。

   等着瞧我们振翅高飞吧。

  

   ……

  

   “你是什么人?!”

  

   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个哥伦比亚的经济学家,一看到我,一下子就判断出我不属于他们这群人,不由得大呼小叫。随行的人也纷纷离开座位,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吹胡子瞪眼。被他们的举动,我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随和地答复他们:

  

   “我只是个普通的学者。”我高举着双手,做出束手就擒的姿势。“我……我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就是想……”

  

   “我想让你们顺路带我去一趟哥伦比亚……”

  

   “你叫什么名字???”

  

   “斯戈里特•安道尔——你们叫我安道尔先生好了。”

  

   所有飞艇上的人面面相觑,有的人看着我语无伦次的样子,止不住质疑我的真实意图;有的人开始和旁边的同事交谈着些什么,似乎是对我评头论足,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偷渡的见过,偷渡飞艇的还真的是活久见。至于最开始察觉到我的经济学家们,反而没有刚才那么大惊小怪的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主动上前,向我询问:

  

   “你说你干什么不好?买张票不好吗?非得来偷渡!这活儿要是放在哥伦比亚,早把你绳之以法了!!!”

  

   “我身无分文啊……”

  

   “开什么玩笑?!你当你自己是小孩子吗?!”

  

   “我——”

  

   我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偷渡还有道理为自己辩解吗?!经济学家们得理不饶人,打算把我掏心挖肺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偷偷摸摸溜上来的人会是个正经的人。我怎么能告诉他们我自己是怎么来的?我自己前些日子里还在流浪?更早之前我还是从乌萨斯的集中营里面逃出来的?没准现在乌萨斯那边还在通缉我呢!!!

  

   “你说你是个学者,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一个胖一点的经济学家抢先一步,盯着我的脸,鼻子几乎要凑到我的下巴上来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从哪里来?你到底读过多少书?”

  

   “拉特兰公学,我是从拉特兰来的,一路经过叙拉古、乌萨斯,现在到谢拉格了。”我退后一步,免得这个家伙的油头粉面贴到我的脸上,弄得我反胃。“我是来找工作的,不过——不过我游历了几个国家,都没找到稳定的工作,所以……”

  

   “所以你就来搭霸王船啦???你还真当自己是小孩子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好到谢拉格的时候也没钱了,在谢拉格住了一个星期,一点收入都没有。所以我就打算跟着你们走——我想去哥伦比亚,不知道能不能在那个地方白手起家,奈何我实在在没钱,所以……”

  

   “哼——你以为哥伦比亚是个那么好给你试场的地方吗?”另一个经济学家把帽檐压低了一点,以表示对我这番话的不屑一顾。“除了有钱以外,你在哥伦比亚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相信我,你犯不着骂我,我不是针对于你的,我只是告诉你提醒你,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想白手起家你起码要个本钱,你现在连个本钱都没有。”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能给我一个稳定的地方让我生活下来,再安排些事情让我帮你们做,就足够了。”我把目光从眼前的两个经济学家身上挪开,对在场所有的人说。“我的要求不高,我现在也不想赚大钱,我只想活下来——就这么单纯,我就想有份工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全飞艇的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面前的两个经济学家一个捂着肚子,一个直接瘫倒在地上了,尴尬得我恨不得从飞艇上跳下去。换做是谁,听到一个普通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笑话才怪。只是他们体会不到我的困境,自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把它们当做笑话。

  

   “等等——!!!”

  

   “你说你是个学者对不对?!”

  

   一位衣着学士服的人忽然站了出来,全场的哄笑便戛然而止了。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对我抛出了橄榄枝。

  

   “我们是‘哥伦比亚联邦学院集团’的人,专门在各地游历寻觅人才。跟着我们就没事了,我们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白手起家也可以有一番事业,就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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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话:安家落户

  

  

   2月25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PM17:00/天气:晴/能见度:高

  

  

   我来到了哥伦比亚,这个我过去只在书籍上了解到的地方:泰拉大陆科学技术的集萃之地,同样也是一个经济、教育、文化高度自由的地方。在这里,有人说不论是感染者还是非感染者,大家都能坦诚相待,也有人说哥伦比亚存在种族歧视,对某些来自萨尔貢或者是玻利瓦尔的人们有着莫名其妙的偏见。当然他们都不重要,毕竟,再怎么窘困,我也算是得到保释,来了这片我过去从未涉足的土地。

  

   刚到哥伦比亚没多久,我就跟着自称是“学院集团”的人们走下了飞艇,搭乘着专程车一起前往他们的目的地——哥伦比亚联邦学院。

  

   一路上,我经过的地带是一片大学城,而学院就是整片大学城中心最闪亮的珍珠。大学城的环境是人工打造的,却完美地迎合了学习者们对学识和能够放松身心的环境的双重需求;专程车一路驶在林荫道上,沿途经常能见到熙熙攘攘的学生,在教学楼之间来来往往;一条河流穿过两个校区之间,空气中飘来芦苇的香气;二月末三月初的空气还有些凉,但是温暖的阳光已经悄然降临了哥伦比亚,提前驱散了最后的寒冷。约莫过了一刻钟,专程车穿过两片草坪中央的一条道路,驶入了一片市政厅一样的楼房间,大概是学院的行政楼吧。

  

   我们一行人下了车,紧随着学院的成员们来到了市政厅。根据他们所说的,我若要入驻学院,需要通过董事会的批准。负责董事会的秘书是个女性的佩洛人,也是在行政楼门口迎接我的第一个人,她一眼就看出了我不速之客的身份,同行的学院成员为我开了担保,她才打算放我进来。不过,她要把我来的事情上报给董事会。

  

   “你的身份现在尚不明确,董事会需要确认一下你的资历是否真实。”

  

   我在学院行政楼的会客厅里面坐着,盯着头顶的拱廊直发呆。哥伦比亚建筑的风格和我在拉特兰见到的太不一样了,它几乎融合了泰拉大陆中部地区所有的建筑风格,有着来自叙拉古、莱塔尼亚、维多利亚等建筑的影子,可是单独看上去,却又更像维多利亚的。

  

   “是这样的——”董事会秘书来到我身边,兴奋地对我说道。“你通过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在学院待着了。董事会刚才收到一份从叙拉古寄过来的信件,是一个叫做恩佐的贵族寄给我们的,上面核实了你的全部资历。”

  

   “怎么会……”

  

   教父?!他怎么知道我来哥伦比亚了?!他上哪儿搞到我的资料的?来不及去仔细想这个问题了,我赶快向董事会秘书道谢。

  

   “谢……谢谢……”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了我的公寓楼。这栋公寓楼是我熟悉的仿拉特兰风格,给了我不小的心理慰藉。我的房间就在五楼,也就是公寓最上面的一层;如果我需要寄存东西或者提醒事项的话,就要去找楼下的那个卡普里尼族钥匙保管员图姆;晚上,学院的教职人员可以晚些时候回到公寓,因此不用担心公寓会提前熄灯。

  

   “对了!!!今天晚上不要忘了来听会啊!!!”

  

   董事会秘书把我送到房间门口后,提醒了我一声,随后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好了,终于有个地方可以让我安静下来,和自己的心灵来一场坦诚相待等的对话了。几个月的辗转奔波,相较于现在短暂的宁静,拿身心俱疲来形容恐怕都有点不够了。前些日子里,我思考的问题都是自己应该怎么生存下来,而现在,我的生活重心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这不——今天晚上我还要去听课呢!!!

  

   “斯戈里特……”

  

   我坐在房间里面,环顾着新的环境:学院为我安排的房间(后文中也叫我的工作室)充分考虑了我的个人喜好,特意打扮成了我在教父家里见到的那种风格;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茶几,还有一把哥伦比亚风格的沙发和几把椅子;东面是同样高大的书架,西面是我一个人的办公桌,角落里放置着一张工作台,还有一个展示架子,上面用厚厚的防水布遮盖着——看样子,这似乎是在期待日后我能有什么奇思妙想问世呢。

  

   我首先来到办公桌那里,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这将会是我今后工作的地方了。

  

   “您好!安道尔先生~”图姆抬着小短腿从楼下一路来到五楼,看见我还没关门,立刻来到门口提醒我。“楼下有一个老头要见你——叫什么恩佐来着?”

  

   “恩佐教父!!!”

  

   说实在的,本来刚刚接到消息说恩佐教父已经帮我核实了我所有的信息,就已经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了,那么现在听说恩佐教父就这么不请自来了,还是专程来找我的,我恐怕要直接昏过去了……我真的想不通,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就在我还忙着大理仪表准备去迎接教父的时候,就听到楼梯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别来无恙啊~年轻人……”

  

   恩佐教父用食指拨了拨鼻梁上的眼镜框,好让他不够利索的眼睛能看清眼前的我。此刻的他在保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一楼走到五楼,刚好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我。我仔细看了看,恩佐教父和我在几个月前看到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发型已经不再是邸宅里面那副贵族的“卷毛”发型,倒有了些“地中海”的味道。尽管从叙拉古大老远跑到哥伦比亚来,他依旧穿着一袭叙拉古贵族的长袍,就好像他不仅仅要当叙拉古的教父,还要统治哥伦比亚的黑手党一样(我过去在教父家里看到的,据说哥伦比亚这群黑手党和叙拉古的黑帮还有一脚)。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把手里的烟斗拿下来了,似乎他刚刚打听到我不喜欢烟草。

  

   “教父大人……”我惊讶地看着阔别已久的恩佐教父,连忙从旁边的办公桌那儿搬来一把椅子为他准备好,走到门口去迎接。“辛苦您这么大老远赶过来,话说您怎么会知道我来哥伦比亚了?”

  

   “要是这点风吹草动都打听不到,我还当个什么教父啊……”恩佐教父在保镖的搀扶下,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颤颤巍巍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刚好和我面对面一丈之隔。“你不用太担心我——因为我担心的是你。告诉我,你被出卖那天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我把我从人口走私者的车上逃出来,落下山崖被源石晶体刺穿心脏,到在乌萨斯被植入活性源石,在阿撒兹勒的见闻,最终逃出生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教父。在我说话的过程中,恩佐教父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摘下眼镜闭上眼,一言不发地听着我叙述那些非同寻常的经历,就像孩子听着父母讲故事那样,他好像被故事的情节吸引住了,又好像对讲述者的描绘若有所思。

  

   “所以……所以我活下来了,多亏了您的帮助……”

  

   “你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恩佐教父默默地点燃了烟斗里面的烟草,戴上眼镜,端详着完全脱胎换骨的我。耐人寻味的话语随着烟草的环状烟雾,一起从他嘴上的烟斗里面漂出来,飞到空中打着转儿。

  

   “教父大人……您怎么会想到问我这样的问题???”

  

   恩佐教父的问题,着实令我摸不着头脑。我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我被波鲁陷害,被贩卖,被源石穿心,被关集中营,被装活性源石……种种的苦难之后,必有后福不说,但起码我是大难不死了。活下来,活下来的意义不就是活在当下嘛!!!

  

   “你发现自己的价值了吗……”

  

   刚刚的百思不解还没完,教父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不出所料,还是一个把我问懵的命题:我的价值是什么?!这怎么回答啊?!

  

   “我……”

  

   恩佐教父敲了敲手边的拐杖,期待着听到我的回答。

  

   “我觉得——我的价值,和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我现当下需要去做的事情。”是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我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自圆其说。“过去,我为您干活的时候,我就任劳任怨,为了我自己的生活奔波,这就是我当时活着的意义,我当时的价值就是尽我所能来为您提供帮助,您也能为我提供我所需要的经济来源。我现在在哥伦比亚,方向已经发生了改变,现在的我就可以好好静下心来,去探寻那些我真正喜欢的事物了——因为现在的我,不必再为了物质的生活太过操心了。我需要去做的,就是让我的每一天都充实,有意义。”

  

   “你觉得……还有什么是你需要去做的……”

  

   恩佐教父似乎决心要和我一问一答,直到其中一方败下阵来。有了成功回答一个问题的经验,我信口开河,毫不犹豫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我现在还需要什么吗?活在当下就好了,需要立刻考虑未来会发生什么吗?”

  

   “你错了!!!年轻人……”教父虽然上了年纪,但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不改他年轻时期称一方之主的那种严肃,就好像此刻的我是拜在他门下的信徒,而他的义务则是谆谆教诲。“一个只想着活在当下的人,看起来他好像很快乐,很充实,活得也很自在。但是,这样的生活就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没有格局,没有厚度,更没有意义!!!”

  

   “经历了那么多……残酷……痛苦……不公平……那么多的苦难,我就不信你会一点感受都没有!!!你会无关痛痒,那我也就不会过来帮你了!!!你居然用这种态度来回答我……我都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你说出来的——我记得刚和你见面的时候,发觉你的态度还不错,自己没书读出来打工,还想着挤出个时间来逛我的藏书室,我还宽宏大量地满足你的要求。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有前途……”

  

   “是继续碌碌无为……还是……一鸣惊人?!这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自由。你已经有了新的东家,我和你之间也没太多的关系了……我不会干涉你太多,毕竟你是个自由的人,和我帮派下的那些信徒不一样,朝九晚五我还得去好好收拾收拾他们,你的事情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太多。但是,我认为我有这个义务提醒你,因为你和那些不会自己独立想问题而是机械化地执行的那帮子蠢货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感觉手背不自在地发凉了:教父这句话好似当初那颗源石突刺,一下子贯穿我的内心。我就好像真的被刺穿那会儿一样,想移动,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我惊讶,我惊讶于我刚刚的态度。教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再三追问:

  

   “真的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教父的话,句句直逼我的内心。反复地诘问,还有无时不刻的提醒,让我不自觉的沉默了:我为什么会突然沉默?那是一种描述不清的感受,像是羞愧?像是自责?像是感怀?百感交集。我也开始质疑自己刚才几乎完全不上心的回答,觉得刚才自己的话太过敷衍了,以至于教父都感受到我的轻浮。

  

   “如果可以的话……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的能力意味着什么……”教父接着反问我,顺便掏出了他自己的内心。“我在叙拉古,身为这样的一个势力头脑,苦心经营着我的团体,来维系叙拉古帮派的秩序。在这期间,我和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虽然你比较特殊,但是你们这一类人,都有那么些显著的特点——急于求成、好高骛远、急功近利。若是能力尚可,也就没什么。本质上来讲,人的能力也就意味着带来一样不可回避的东西,它既是对人的恩赐,也是对人的诅咒……”

  

   “是责任……”

  

   教父最后一句对话,掷地有声。一语终了,我彻底哑口无言,坐在椅子上呆怔怔地看着教父。教父吞下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草燃烧的气体缓缓的咽下去,经过喉咙,从鼻腔里缓缓运出。

  

   “看到你能到这里来,我很满意。现在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打理呢。”

  

   教父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起身,拄着拐,随行的保镖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下去。

  

   “希望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成长起来了,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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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话:开始了

  

  

   2月26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AM2:00/天气:晴/能见度:高

  

  

   恩佐教父离开后的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胸口上的活性源石,折腾我四个多月;而教父的话,在我的体内留下了另一颗源石,很难说它又会为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在学院前几天里面,辅导员就是我的工作。凭借着我的学识,我轻而易举、游刃有余。每天的课程结束后,我会回到房间里伏案工作;偶尔有学生回过来咨询,我便不厌其烦为他们解答;晚上,只要学院里面有讲座什么的,我都会提前几个小时打听清楚校区,然后前往那里听讲座;睡觉前还得备案第二天的任务,然后才能安然睡去。

  

   几日下来,我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印象挥之不去:就是恩佐教父在听到我讲述我打造甲胄和臂炮的时候,那般令人费解的神色。还有他口中的“一鸣惊人”和“责任”,具体指的是什么?我大概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又说不准。关联前面“活下来的意义”,似乎就没那么费解了,可真的是这样吗……

  

  

   3月1日/联邦学院采购区-哥伦比亚/AM9:00/天气:多云/能见度:高

  

  

   采购中心位于大学城西南位置,搭乘着校园车经过两个校区就到了。刚来学院的我,即便是已经去过了一两个校区,对地理位置还不熟悉,只好让同一栋公寓楼的同事康斯坦丁•马卡里奇教授带我过去。萨弗拉族的康斯坦丁,老是拄着一根拐杖,是莱茵生命特派的代表之一,对生物学的研究尤其深入。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很长一段时间在研究蜥蜴——据说是对蜥蜴的再生能力有感而发,希望研制新的基因编码。

  

   比起康斯坦丁,我的资历显得就很可怜了。这位来自萨尔贡的科学家,在学院享受着极高的声誉,已经有将近十几年的学术生涯了……

  

   采购中心里面,我在货架之间来回行走着,精挑细选我需要的材料:硅晶体电路元件、耐热炽合金、防弹碳素钢材,还有一些涂层,用于装饰和保温。康斯坦丁教授陪着我逛,惊讶地看着我把我认为还不错的材料全部装到购物车里面。

  

   “你怎么一次买这么多?”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大概需要这么多吧。”我觉得挑的差不多了,刚要去结账,猛地想起了什么——

  

   “抱歉……我……我好像没带钱耶……”欣喜之余,我才发觉过来我现在还没有钱呢!我在学院的一切都是免费提供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还是无分文。一时发热的头脑只想着做自己的构思,居然让我忽略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帮你支付好了,刷我的卡即可。”康斯坦丁教授不紧不慢地掏出支付卡,以出人意料的慷慨大方为我支付这笔天文数字。

  

   “我什么时候能把借你的钱还了?”

  

   我带着买下的材料,出门的时候,惴惴不安地询问了康斯坦丁教授。

  

   “我知道你还没钱,给你三年的时间吧。反正咱们也是同事了,互利共赢是应该的。”

  

   “听说你研究了老长时间蜥蜴了。”

  

   “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断肢手术领域内获得突破。”康斯坦丁教授忙着把我采购的金属材料抬上车。“我觉得蜥蜴的再生能力可以帮助我们治疗截肢,因为蜥蜴的细胞记忆能使得它们在尾巴被切断后的一段时间内长出新的尾巴,部分品种甚至连被切断的四肢都能再生。手术后的被截肢者,会因为缺少手或者脚而不得不佩戴假肢,从而造成行动不便——这不,就像我这样。”

  

   说完,康斯坦丁教授摇摇晃晃地靠在车边,弯下腰去撸起裤管:此刻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副钢制的骨骼打造的假肢。底下的脚板完完全替换成了钢板,勉强套在鞋子上。双腿都被替代成假肢,不像一条腿残疾的人那样还能勉强走路,弄得康斯坦丁教授这样一个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平时走路都得拄着拐。

  

   “我研究蜥蜴前出了一场车祸,然后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整个学院就只有董事会知道我装了假肢,学生都不知道。我在讲课的时候都要拄着拐,人家问我为什么,我只说腿脚不好——不然真的颜面扫地了!!!”康斯坦丁教授看着我脸上错愕不已的表情,把裤管放下来,扶着车努力要站稳,我赶快把一旁的拐杖递给他,他才勉强撑住。

  

   “我亲身感受过失去双腿的难受,所以我才打算研究再生药物。我称它为‘682再生计划’,试想一下有一天,我为自己注射了研发成功的药剂,然后看着自己的腿重新长出来的情景吧——那场面,恐怕将会是医学界史无前例的奇迹!!!”

  

   “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期待呢。”我搀扶着康斯坦丁教授坐在副驾驶,自己到后座位上去坐下来,打开手里装着晶体电路的盒子,从里面掏出硅晶体电路元件仔细观察。这个细小的电子元件还真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薄如蝉翼的硅晶体保护着里面细若蚊足的导电金属丝,铜锌片之间隔了一层碳保护层,中央的地方有一颗比指甲盖还小的源石晶体,不用放大镜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除了它被放到阳光下的时候,微微反光闪烁的情形才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

  

   “安道尔~”康斯坦丁教授终于坐稳了,安排助理开车前,忽然打听了一下我的构想。“你才来这里没多久,就一下子采购了那么多的原料。采购中心里面那些重要的半成品基本上你都买了一遍,店主过去都没见过哪个人一次买这么多的。我还期待着你搞的名堂呢……”

  

   “这个东西我还不能透露,一旦剧透了就没意思了。”我随手把电子晶体元件塞入口袋里面,故意岔开话题。“我以前打造过一种类似武器的推进器,通过活性源石为主要的驱动能源,发射出里面的物体进行撞击。虽然那会儿我用的只是粗制的电路元件,但是我的实验却获得了不小的成功,现在我打算更新换代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打算尝试一下用更加精密的仪器打造一个性能更好一点的,未来可以用的上。”

  

   回到公寓门口后,我打算扶着康斯坦丁教授回去,可这个时候他却婉言谢绝了,上楼前还不忘记提醒我:

  

   “别让任何人知道我装了假肢……”

  

   我回到楼上的房间里面,把门关上,从房间的一角搬出我的工作台,把这次采购会来的材料往桌上“哗啦”一摊开,迫不及待地就开工了。

  

   “让我尝试一下,看看将它接入电路会怎么样。”

  

   我带戴上护目镜,一丝不苟地将晶体电路元件安装到电路板上面,启动了旁边的开关。随着一正细微的电流声传来,隐约可以看见晶体电路内部有荧光闪烁;里面细小的源石材料充当了一个良好的导体,承载能力远远超过了白炽灯泡的钨丝,而且还能容纳较高额度的热量。之前在乌萨斯集中营的时候,当局配给我的电路元件远没有哥伦比亚生产的那般精致,但是凭借着简单的电路加上我的活性源石,我还是成功地操纵了两管火力惊人的臂炮。

  

   如果可以举一反三的话,以此类推,这样一个小小的电路完全可以驱动一条手臂大小的机械;若是安排在一个人体型大小的机械上面,会有效地分散活性源石的荷载量,避免非配能量不均衡。假设要大胆一点,求证却要万分地小心谨慎,我决定先打造一条手臂大小的机械,让它可以佩戴在我的手上,能源还是来自活性源石。

  

   我今晚不得不多花一点时间了……

  

   “安道尔先生——您很累了吗???”

  

   被叫醒的时候,第二天已经开始了。睁开眼睛一看,叫醒我的居然是楼下的钥匙保管员图姆——我忘记锁上门了。他看到早上过去这么久就我都没有动静,便从楼下上来,一推开我的门,只看到我趴在办公桌上,睡得昏昏沉沉。昨晚我大概是忙了好长时间,还没意识到自己困了就在桌上睡着了。

  

   “我……我好像……我好像睡过头了……”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这才发现更尴尬的事情:昨晚我睡得时候,因为睡得太沉,流出来的口水把我手臂下面画好的图纸打湿了一半。图姆还好奇地凑过来看看到底画的是什么:图纸上是一条机械手臂,但不是机械骨架,而是一个可以佩戴的手套似的护甲;关节处的设计为了手臂和手指的屈动,用最薄的金属片制成链式夹层连接着;剖面图可以看到夹层和护甲之间的晶体电路,连接着一颗活性源石。

  

   “先生——这是——”

  

   他刚回头看到我,就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了:

  

   原来此刻的我已经完成了图纸上的雏形:手臂上分别用长短的钢铁支架作为手套护甲的骨骼,关节处已经钉上了链式夹层,随着我的手臂运动自由伸展着;手上带着一个特制的金属手套,手腕处伸出数条细长的电路线,连接着支架之间的电路板,上面的硅晶体电子元件闪闪发光;电线的末端,顺着领口伸进我的衣服里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连接着活性源石。

  

   我上下摆动着手臂,像欣赏艺术作品那样,端详着流动着电流的晶体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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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话:偶遇

  

  

   12月31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AM10:00/天气:晴/能见度:高

  

  

   今日,正逢学院四年一度的哥伦比亚学术交流会,由莱茵生命与科技协会、黑钢国际、雷神工业等大型科技集团主持,云集四海的菁英学者共同交流。许多投资者也会在这个时候慕名而来,为学院的研究提供经费,添砖加瓦。

  

   此刻我来学院,已经过了三年。三年的时间,慢慢地稳定了我的生活,让我从之前凌乱不堪的日子里头慢慢调整过来;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我成为了教授——虽然还是见习水准;生命逐渐有了些起色,除了朝九晚五的课程,我也可以好好研究一些自己喜欢的学术。

  

   现在,我正坐在大厅上方的会客室里,和我的同事康斯坦丁交谈。

  

   “康斯坦丁。”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问翘着二郎腿的他。“听说你一直很欣赏学院啊。”

  

   “学院……嗯……”康斯坦丁砸吧着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欣赏这个地方吗?知识分子在这里就是上帝!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地方有如此自由的学术氛围,不受行政手段的强制干涉,还可以得到政府的补贴。”

  

   “说来也是,谁让人家哥伦比亚官方有钱呢!!!”我不由得感叹起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学术的兴起离不开相应的物质支持啊,像学院每年办一场学术交流会,要投入多大的成本,才能在泰拉大陆招贤纳士?”

  

   “还有——”康斯坦丁意犹未尽,没等我讲下一句话,便接了上来。“对于感染者的态度,哥伦比亚也是相当开放啊……”

  

   “感染者隔离法案是现代国家最后的遮羞布,只要动用些许技巧,它们就会如同薄纸般不堪一击。”我随性而言的同时,

  

   “说到基因编码,我搞了几年的名堂,现在还没点起色。”

  

   康斯坦丁嘟囔着,一面用余光瞄一瞄我。

  

   “我这几年在攻读机械工程,也挺忙的。”

  

   “我倒是认识一个专门搞机械工程的同事,也是从乌萨斯那边来哥伦比亚的,叫阿顿•施莱特。今天晚些时候他也会过来。”

  

   “那可太好了,我得好好打理一下。”我从沙发上起来,去镜子前面梳理装束。

  

   “我下个月也要去拉特兰办个交流会。这张纸片你拿着,听说以往的教授讲座都喜欢用这个开头,我们简称为‘哥伦比亚式幽默’……”康斯坦丁说着将纸片递到我手里,看到我即将出门,又连忙问我:

  

   “话说先生,你的最新研究成果究竟是什么啊?”

  

   “这个嘛……我感觉一般人还是别知道的好……”

  

   被图姆窥视的那次,差点没有泄露天机!因此我后来习惯性地提醒他老人家一声,如果有人要找我先和他打声招呼,不然的话,我可不会轻易将这个秘密透露出去。

  

   “可你今晚就要出席学术交流会的演讲了啊!”

  

   “我心里有数,绝对不负众望。”

  

   说到我的发明,没错,就是我三年前着手的一个那计划。恩佐教父回叙拉古后没多久,我打造了手臂护甲,用晶体电路操纵的感觉确实不同寻常。于是,我就在学院申请了这个科技项目,让董事会为我保密——现在该木已成舟了吧——不过,在此之前打包票的话,一切就显得没有新鲜感了呢。

  

  

   12月31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AM12:00/天气:晴/能见度:高

  

  

   仔细一看表——时间已经到中午时分了,午餐的铃声从耳畔飘过,我是不是该去用餐了?

  

   我顺手整理了一下桌子,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仪表,就匆匆忙忙前往自助用餐区。

  

   大厅里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前往餐区,希望能利用午餐的时间再讨论、商议一些重要的事宜。有的投资者干脆瞅准了这个机会,争先恐后寻找学院的一些经纪人,打算为学院的项目投资。其中不乏一些从其他的地区远道而来的人们,说不定其中还有来自拉特兰的人呢。

  

   我找到了一张双人桌,刚准备坐下来,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过来——接着,只听得“啪叽”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我的裤子上,黏糊糊的、湿嗒嗒的。

  

   “啊呀——”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我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她身穿白色衬衫,配上黑色拉特兰式长裙,留着绯红色的短发,看上去可爱极了。在她手里端着的盘子里还有半份苹果派——另外一半在我的裤腿上呢!

  

   “对——对不起啦……”

  

   小女孩一看到我的目光落到了她脸上,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赶忙道歉。

  

   “没事的,孩子~”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努力缓解她紧张尴尬的情绪。她微微抬起头,眼角噙着泪花,眼神里充满了羞愧和腼腆。

  

   “唔……”

  

   她低头看看自己盘子里的苹果派,沮丧地皱着眉头。

  

   “苹果派洒了吧?别难过,我去帮你再点一份好了。”

  

   小女孩好奇地盯着我,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我来到点餐区,为她点了一份苹果派。刚回到原地,看见一个高个子金发男性萨科塔人,朝着小女孩走去。

  

   “菲尼克斯——”

  

   仔细一看——眼前的这个男性不是大名鼎鼎的查尔斯•德卢瓦尔先生吗?拉特兰知名的贵族,和同为贵族的特隆家族通婚,其富裕水平在拉特兰也是数一数二。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和他碰上。

  

   “你在这儿啊,可把爸爸急坏了呢……”

  

   查尔斯先生蹲下来,关切地看看自己的女儿。我来到他身边,将装着苹果派的碟子递给小女孩。

  

   “给——你的苹果派回来啦——”

  

   小女孩接过苹果派的同时,查尔斯先生也注意到了我的一举一动。

  

   “哦——您是——安道尔?”

  

   他站起来,端详着我,以绅士般的风度向我问候。

  

   “您好~安道尔先生”

  

   “您好~查尔斯先生。”

  

   小女孩端着苹果派,赶紧跑到爸爸身后,既不好意思又有些感激地看着我。

  

   “这是我的小女儿,菲尼克斯•能斯特,几天前刚满六岁。”查尔斯先生始终是那么温尔文雅,对于女儿刚才的腼腆显得没怎么在意。“我带她到哥伦比亚来的时候,她才五岁呢!现在还是一年不到,所以有点怕生。”

  

   “正常嘛~我刚来的时候都有些不适应,何况是小孩子。”我给查尔斯先生倒了一杯茶,打算好好谈上一段光景。身为拉特兰贵族的他,应该可以帮到我不少——至少,是在经费方面。

  

   “先生~您就是这次学术交流会的主办方,对吧?”

  

   “额——我只是发言人呐,接待每一位有识之士才是我今天的任务。”我放低姿态,希望给这位同样来自拉特兰的伙伴一个好印象。“畅所欲言,这就是我们的宗旨。”

  

   “嗯哼~正合我意。”查尔斯先生没有等太长时间,就赶紧直入主题。“我希望了解一下,关于基因编码的一些内容。我记得,我在结婚前曾经听说一个大名鼎鼎的计划,就是通过注射一种特殊的药物,重组使用者的基因结构,使得使用者拥有更强的抵抗力、生理机能更加优秀、在恶劣环境下的耐力提升,甚至还有部分自愈的功能。最早似乎是被用于军事的,这几年时间里就销声匿迹了。”

  

   “我以前也听说过——”

  

   查尔斯先生提到的基因编码技术,还有关于强化药物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十七岁的时候,乌萨斯和东国爆发了战争,东国就曾经开发过这种药物。据说,这种药物还分纯度,纯度越高,性能就越强,服用者的战斗力就越高。因此当时东国垄断了该技术,以天价出售,一毫克的剂量比拉特兰护卫队的一把铳还贵。

  

   可惜,我得知它是用于战争的。

  

   “不过——不过我感觉这样的东西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毕竟是在人的身上做实验,即使是人道主义。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试试看,能不能用这一类东西,去治愈一些肌肉萎缩的疾病什么的——但不会考虑将它用于军事——这太危险了!!!”

  

   我赶忙向查尔斯先生分享我的见解。

  

   “您说的没错,它一开始确实是打算用于治疗的。发明这种药物的是一个萨米族的,莱塔尼亚人,他是个医生。我叔父之前见过他,还顺便带了一个实验样本回来,用一支特别的注射器装着。”查尔斯先生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记不清楚了。“那个样本我现在不知道放哪儿了——可能还留在拉特兰吧——所以我特意来咨询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资助你们学院。”

  

   “嗯~不错,我也愿意。”

  

   如果达官贵人们能高抬贵手,把他们的资产投入有意义的事情当中来,那岂不是无形中为知识分子的研究奠定了物质基础?!学院也不能一直靠哥伦比亚官方拨款,总得自己储备点经费什么的。

  

   “不过可惜的是,我对强效药物和基因编码只是略知一二。这些关于基因编码的事情,您可以去咨询一下康斯坦丁教授,我的同学,专攻生物学和基因工程。我刚刚和他谈完了出来的,他现在应该还在楼上第二个房间里面。”

  

   “谢谢~很荣幸能和你交际。”

  

   “不用客气,我今晚还有讲座。您喜欢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查尔斯先生起身和我握手致谢,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呼唤自己的女儿了:

  

   “嗨——菲尼克斯,过来吧——”

  

   听到爸爸的声音,刚刚还趴在水族箱的玻璃上,看着里面的观赏鱼目不转睛的小菲尼克斯,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赶紧跑到爸爸身边,拉着爸爸的手,活蹦乱跳地一起上楼了。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我看着父女两人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慰藉。正自得时,一段熟悉的记忆忽然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

  

   “妈妈——我爸爸到底在哪?!”

  

   “你爸爸很早就离开了……”

  

   ……

  

   可恶……又是我不想回忆的事……

  

   我匆匆地穿过餐厅里面熙熙攘攘的绅士淑女们,回到自己在五楼的房间。正要躺下来休息一下,一阵刺激从胸口传来,仿佛一剂提神醒脑的药物,强行阻止我休息。我无奈地摸了摸这个硬邦邦的活性源石,回到书桌前,拾起演讲稿,绘声绘色地演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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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话:卖关子

  

  

   12月31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PM18:40/天气:晴/能见度:高

  

  

   “让我们热烈欢迎来自哥伦比亚学院,物理与机械工程系的代表——安道尔教授!!!”

  

   在全场雷动的掌声中,我身穿学院标配的正装,戴着领结,昂首阔步地走上演讲台。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等待我开始今天的展示,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表情——那种欲哭无泪欲笑无言的表情。

  

   话说到这里,我清了清嗓子,随口即来:

  

   “我是安道尔教授,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胆小且懦弱的男子汉……从小到大,连飞机都不敢打的我,今天就要在这里向大家发布我最新的讲座了……”

  

   我憋红了腮帮子,努力学着纸片上的话来讲——没错!!!就是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玩意!!!天晓得这是个什么*萨卡兹粗口*的“哥伦比亚式幽默”!!!我连我自己都要被逗笑了!!!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得滑天下之大稽!!!

  

   但不得不承认,它的确调动了全场的气氛,就像你把一发钠扔到池塘里发生的反应那样。本该索然无味的讲座,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我真的——好害怕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后,幽默归幽默,是时候言归正传了。

  

   “教授——”

  

   一位学生忽然起身,准备向我发问。

  

   “在您看来,学术成果真的那么重要吗?”

  

   “学术成果——毋庸置疑,那是大家最期望看到的,当然也是毋庸置疑地重要。但是在鄙人看来,有的东西或许比学术成果更重要。”面对学生的发问,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应对,仿佛我面对的只有他一人,而不是整个会场。“我认为那就是学习的本身。”

  

   看到他的神情还有些不解,我立刻开始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自圆其说:

  

   “学习的本身是什么?很简单!”我绘声绘色,娓娓道来。“打个生动形象的比方:你过去非常喜欢读一类题材的文学作品,还时不时地模仿这些作家的风格来练笔,这么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十年后,你可能很久没看到那一类作品了,但是每当你起笔创作的时候,总会发现自己妙笔生花;看到你想描绘的事物,你会浮想联翩,还没有动笔,已经是胸有成竹。”

  

   “诚然,在场的朋友们,能来到学院,在学习上肯定没有少花功夫,至于以前在学校里学过什么,或多或少都有些记不清了。但是当我们着手学术项目的时候,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我们,指导着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们无需刻意,但它如影随形,已经成为一种很自然的内在。然而这些被内化的能力,我们过去并没有,或者没有那么的轻车熟路——现在,我们对它的感觉就是游刃有余了。”

  

   “功课、考试、学术研究什么的,并不是最终目的,而是我们接近学习本质的过程。”

  

   “当我们把学习的所有具象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剩下那些我们实在忘不掉的,也就是那些抽象的东西,就是学习的本身!!!”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那一夜,呼声、掌声、赞美声,声声入耳,经久不息……

  

  

   12月31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PM21:00/天气:晴/能见度:高

  

  

   “呼——接待了一天的客人,又做了一个讲座……收获还真的不小……”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刚准备收拾一下再回公寓,忽然——

  

   “安道尔先生在吗?”

  

   门微微打开的缝隙外传出来一阵男声,让我赶紧准备接应:

  

   “您就是——阿顿•施莱特先生?”

  

   “不错,正是在下。”

  

   “进来吧——”

  

   施莱特先生,文质彬彬的黎博利族男性,穿着一身得体的绅士服,完全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工程师。

  

   “我这边有一项半成品——不过是我最引以为荣的项目,我希望您能帮我指导一下。”

  

   施莱特先生拍了拍手,门口的两个助理赶紧抬着一个庞然大物走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房间空荡的位置,上面盖着厚厚的防水布,营造出一种神秘兮兮的气氛。施莱特先生踱着步子,顺手把防水布揭开——

  

   原来,防水布下面的是一个古怪的机械,机械看上去像是老鹰的翅膀,有四个巨大的螺旋桨;最显眼的机翼占据了整个机械的一大半,翼展大致有三米多宽,翼骨比我的手臂还粗;最有意思的是它还有仿真羽片——合金打造的羽片像真正的鸟类翅膀那样排列着,羽片尖端如同利刃一般锋利;中间是一个背包式的结构,除了安全带这种载人飞行器通用的设施,还有一个类似于喷气瓶的装置和一个引擎。

  

   “就是这个。”施莱特先生得意地拍了拍巨大机械的翼骨,仿佛他身边的是一只他亲自驯服的神鸟。“内燃机和喷气系统,配备上结构类似于战机的螺旋桨羽翼,只要在确保燃料充足的情况下,预计能够持续不停地飞行四百多公里。不过最出色的要数它的载重能力——经过数十次实验,抓取两千磅的物体是不成问题了。我计划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实现载人飞行。”

  

   “很出色的一个计划!!!”

  

   施莱特先生的发明可真的是叫人拍案叫绝:飞行背包谁没见过?但是,若要打造一套像真正的鸟一样的翅膀,还要像真正的鸟那样展翅飞翔,谁能大开这样的脑洞?能有这样的创意,几乎无可挑剔——但出于义务,我还是得提出些什么来才行。

  

   “我的建议,就是内燃机尽可能和喷气罐间隔一层厚一点的隔间。你用的气体不是氢气么?氢气遇到明火可是会爆炸的啊——”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在这点上您多虑了,因为重点是螺旋桨的升力,而不是我携带了多少氢气。”面对我的疑问,施莱特先生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地给出了他的答案。“我完全可以不带那么多氢气——喷气只是辅助,发动机才是关键。就像您刚才在台上说的那样,何者为目的?何者为过程?”

  

   天呐——施莱特先生转换知识的能力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同样,在起飞的过程中,喷气不是目的,而是过程。在天上,需要克服的是气流运动,而不是飞行速度。”

  

   “嗯——看样子你的确比我想的周到。”

  

   施莱特先生缜密的分析,还有他对自己实验的概括,让我这个来学院没多久的人着实自愧不如。想到自己还在准备着的那个东西,我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了:我记得我在教父家里,只是偷偷学了一点点皮毛的工程技术——我就只会简简单单做一些电路,比起施莱特先生的学问只能算是皮毛啦!!!

  

   “施莱特先生,你是怎么想到要搞这个发明啊?”

  

   “话说来长。”施莱特先生也说得口干舌燥,打开自己的水瓶灌了一口水,继续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他的表演。“我在乌萨斯的时候有了这个灵感——说来也有意思,我有一天走在阿撒兹勒那边偶然看到地上啄食的麻雀,然后我——我就想搞个这样的玩意。可惜那时候没有资源打造,现在可好,我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捣鼓出来了。”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同学了。”施莱特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住在南校区,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一会儿我还得叫人把我的半成品发明抬出去……”

  

   在送别了施莱特先生后,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睡觉,却夜不能寐——唉~我那活性源石又开始发作了,今晚约莫又要失眠了吧。懊恼之下,我动身来到壁炉边,准备点个火。

  

   看到施莱特先生惊世骇俗的发明,我想我也该崭露头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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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话:飞咯!!!

  

  

   1月1日/联邦学院中心校区-哥伦比亚/PM18:00/天气:晴/能见度:高

  

  

   次日——

  

   下午,我匆匆用完晚餐后,顺便为公寓的钥匙保管员图姆打包了一份他最爱吃的烩菜,接着回到教室里,草率地安排了一下学生的自修。随后,我走出教学楼,径直回到我的公寓里,看一看手里的表:分秒不差,刚好晚上六点。往常的这个时间段,我会习惯性地待在图书馆,随时等待学生过来和我答疑;完成这些后的接下来一个小时里面,我就要去准备第二天的课题了。

  

   走入门廊,我拉开衣柜,匆匆地脱下制服,顺手往衣架上面用力一挂,转头就冲着楼上去。刚好撞见正在打扫公寓的钥匙保管员图姆,看到我回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连忙上前询问:

  

   “安道尔教授~您这么早就回来了啊。我记得平日里,你还要和学生做课题呢。”

  

   “今晚有些紧急事情,我已经安排学生自习了。”我把打包好的晚餐连同房间的钥匙一起递给图姆,一边再三叮嘱他,生怕他老人家的脑袋一下子就晃过去了。“辛苦你了老人家。一会儿,如果有人说要来找我,就告诉他我今晚很忙,暂不受理。”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楼,飞身来到我的工作室,推门而入后顺手把门反锁。

  

   快步前往我的实验区——在那里,也有一个被防水布罩住的东西:三年来,我日夜不息,千淘万浸虽辛苦。现在,是时候吹尽黄沙始到金了。

  

   “好……”我稳住一口气,默默地说道。“让我们见证奇迹……”

  

   我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气,摩拳擦掌,注视着眼前的防水布。就像艺术家面对自己即将揭幕的作品,既满怀紧张,又迫不及待地想让人们看到他的杰作。

  

   接下来,“杰作”随着防水布的褪下,露出了神秘的面纱——

  

   “哇噢……”

  

   此刻伫立在我面前的,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我。

  

   战衣伫立着,静静地等候着我,银白色的色调,如同雪原上的冰雪。身上的甲胄片呈流线型,有序地排列着,在关节处绕开,看上去既美观又不失结实;在这些护甲下方,链式夹层保护着里面的晶体电路,足足有一千多个晶体电子元件,组成了战衣内部庞大的脉络,而那都是我在无数个不眠的日夜,玩拼图般地将它们一个个装载上去,不断修改和调试后的最终成品;胸口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空洞,用来露出我的活性源石,否则被压在护甲下面,源石的能量就无法散发,战衣的温度就会过热;尤其是那个头盔:表面平滑,下颚的地方有拆卸头盔的接合点,而头盔的正面,犹如一副神秘的面具,眼睛部位在上面显得深邃而犀利,远远看去,即使是中空的战衣,也会产生一种它在注视着你的感觉。

  

   现在,它在注视着我。

  

   三年前,我也是这样,在乌萨斯阴暗寒冷的集中营里,面对着另一个“自己”。现在,时过境迁,在哥伦比亚温暖明亮的实验室里,面对着另一个“自己”。

  

   “嗯……”

  

   就像三年前那样,我从工作台上拿起水壶,匆匆往嘴里浇灌了几口水,热水带来的温暖,让我稍稍定了定神。

  

   “准备好了……斯戈里特……”

  

   我走上前,背对着战衣,随手启动了旁边的机械爪。伴随着灌满机油的引擎发出咆哮,机械爪慢慢地伸过来,将战衣逐一按照躯干、四肢、头部分开,在任劳任怨地由我进行穿戴。当手脚伸进护甲,前所未有的密闭感觉,像电流一样流淌在我的身体和护甲接触的地方;身体的护甲被套上去的时候,我放开手,来回调整着胸甲的位置,直到中间的空洞不偏不倚完全透露出活性源石;最后,头盔从脑袋上方缓缓降落,“喀~~~”地一下,稳稳地罩住了我的脑袋。

  

   “咔———”

  

   我运用源石技艺,将眼部的护目镜激活。现在,我可以看清所有的东西了。

  

   “首先——活动手脚,确保其灵活性。”

  

   我抬起手,屈动指关节,又抬起腿来,慢慢地移动着,上下抬举着腿脚。刚刚将一副机械外骨骼套在身体上,虽然有保护层让我觉得舒服了不少,总觉得没有赤手空拳的时候那么行动自如;我可不在意这些——即使再怎么仿真的机器人,也不可能有真人那么灵活啊!但是,这样的一套战衣,对我来说,也不过是穿了一套稍微厉害一点的铠甲。就像卡西米尔的骑士那样,只要操作得熟练了,应该对身体的阻碍不会太大。

  

   短短半个钟头不到,我就逐渐适应了战衣,在房间里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走动着,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来——”抱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态度,我打算启动战衣的其他功能,来试试看这么多个电路连接在一起会不会互相干扰。“让我试试看这个功能:尾翼——”

  

   “契卡——契卡——契卡——”

  

   尾翼机械地摆动着,看起来活动得还算顺利。有了这一次的鼓励,我又启动了背上的侧翼,接着启动了手臂背部的侧翼……一个又一个功能被陆续启动,在源石电路的驱动下,它们按部就班,互不干扰地运行着。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启动战衣的飞行装置。我从未做过这样的尝试,而施莱特先生的发明提醒了我,我就为战衣安装了一个飞行装置,按照流线型设计,可以外挂燃料罐或者燃烧内部存有的燃料。因为这是临时安装上去的,和已经现成的电路可能会不兼容,这将会是本次实验的亮点——当然也是难点。

  

   “好……稳住……”我不住地为自己加油打气,希望这一次我能成功。“现在——启动飞行模式!!!”

  

   “噗——嗤嗤嗤———”

  

   随着一阵响亮的喷气声传来,紧接着就是燃料燃烧的声音——被点燃的燃料裹夹着气体喷射出喷气口,燃烧成一股橙色的火焰。背后好似有一股强大的推进力,将我向前推搡;我稳住腰部,将背向上挺,飞行装置亦顺着我的来势,一路攀升;几分钟后,脚底隐约传来失重的感觉,虽然战衣本身的分量不小,但是飞行装置也不甘示弱,它以我的背部为受力点,拼命和地心引力做拔河。

  

   “呼呼呼呼————”

  

   飞行装置喷出的火焰慢慢稳定下来,变成一股缓和的蓝色火焰,嚣张的橙色火舌缓缓降落下去,化为蓝色而温顺的模样。此刻,上升还在继续着,桌上的捕捉器已经将这细微的变化记录下来:0.50m、0.75m、1.00m、1.25m、1.50m……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才上升到两米,战衣就开始不住地晃动起来,摇摇欲坠。我惊呼起来,摇摆着手脚努力控制平衡。一旦在这个时候失控了,我就很有可能撞到房间的天花板或是墙壁上。

  

   终于,在我被整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战衣的飞行器终于被平衡住了。现在,我悬浮在两米半的空中,脚底下就是各类实验器材,还有工作台上的稿纸,被飞行器的气流冲散,在我身边飞舞着。我尝试着在空中漫步,如履薄冰;脚底下传来失重的感觉,就像我和乌萨斯武装直升机掉下悬崖那时候一样;要是换作现在,我就不会那么倒霉了,简简单单一个飞行设备,就让整套战衣如虎添翼。

  

   这个时候,我脑袋一热——一个大胆的想法一闪而过——我穿着还不是很能适应的战衣,挪到实验室的窗口——这里可是五楼。

  

   没错——今天我就要从这里飞出去!!!

  

   “好嘞……给他们看看……”

  

   我目视前方,双腿还在不住地打着战:虽然享受了飞起来的喜悦,但是想到接下来还要真正地“一飞冲天”,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胸口的活性源石闪烁着频率不定的光,那是我踌躇不安的心跳,恐惧与期待并存着。

  

   但是,奇迹往往就在突破最后的恐惧……

  

   “飞咯!!!”

  

   我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冲出窗外——

  

   一阵阵气流在身边环绕着,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将整个晚上的夜空点燃;好似彗星,拖着光与梦的尾巴,冲破无神的夜幕,划过一道炫目的流萤,势不可挡地向前方前进着;身体当中隐约传来电流流过晶体电路发出的低语,瞬间被更加强烈的快感吞没。在护甲之下,燃烧着热意与激情的活性源石,驱动着全身上下的脉络,从头到脚,全部充斥着神一般的力量!!!

  

   “呀哈哈哈哈————!!!!”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在做梦!!!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我飞起来了——真的——太——刺激了啊!!!

  

   睁开眼,在我的身体底下,学院灯火通明,将哥伦比亚的夜晚辉映得熠熠生辉。我看见,学生们放课后,熙熙攘攘地走出教学楼;男生们勾肩搭背地朝着宿舍和图书馆走去,还有人前往体育馆,女生们则一路上欢声笑语,讨论今晚的夜话素材。

  

   我划过他们的上空,在他们的耳边留下“呼呼——”的轰鸣声。他们偶然抬起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光芒,议论纷纷。

  

   ……

  

   “天呐———快看那额——”

  

   “那是个什么东西?是流星吗?”

  

   “赶紧拍下来,发到RodersHub上……”

  

   ……

  

  

   1月1日/联邦学院西校区-哥伦比亚/PM19:00/天气:晴/能见度:高

  

  

   路过西校区的公寓楼,窗边的一个身影忽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嗳~那个是小菲尼克斯吗?”

  

   我悄无声息地飞到窗边,往里面看去:不错,确实是小菲尼克斯。此刻的她正坐在沙发边,手里拿着苹果,眼睛里满是好奇;她今晚的穿着,还是和我上午见到的一样,只不过此刻的她比起上午文静了不少,和整个同样安静的房间产生微妙的融合。不得不说,真的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那么,就让我给她点惊喜吧~

  

   ……

  

   “唔~~~”

  

   小菲尼克斯偶然一回头,发现窗户边悬浮着一个身穿银白色铠甲的身影,一双眼睛在脸上发着光,最惹眼的还是他胸口的那个红灯似的玩意。

  

   那一刻,她手里的苹果掉在地上。

  

   “我会不会吓到她了???”

  

   飞在空中的我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接下来小菲尼克斯就会惊恐万状、尖叫着跑开,比上午还要更加惊慌失措。

  

   出乎意料的是,小菲尼克斯并没有逃跑,而是用她刚才的目光注视着我。然后,她犹豫了片刻,迈出了第一步——是的,她在朝我靠近,目不转睛地盯着“飞人”胸口闪烁着的红光,眼睛里扑腾着紧张和一丝期待。活性源石的亮光照在她绯红的头发上,将本就艳丽的发色照映得熠熠生辉。终于,她来到了我的面前,双手贴在窗户的玻璃上面,隔着窗户仔细地观察着我。我伸出手,将我的手心隔着薄薄的玻璃,和她的掌心对在一起。

  

   我看到,她的眼角终于安耐不住,激动的泪花仿佛要流溢出来。她笑了,那是多么开心的笑,多么美好的笑容。在面具之下,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同样露出微笑的脸。

  

   “爸爸——”小菲尼克斯欣喜若狂地冲着门外大喊。“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飞人!!!”

  

   ……

  

   当她再回过头的时候,“飞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她一脸茫然地站在窗边。

  

   此刻,我坐在屋顶上,望着今晚的月亮,内心顿时心旷神怡。月光洒在战衣的表面,泛起银白色的浪花,波光粼粼;我抬起手,像刚才一样活动着自己的指关节,任月色辉映着的金属光泽顺着指关节的甲胄流动着;极目远眺,我距离自己的实验室,已经飞出将近两公里路了——从东校区飞到了西校区。

  

   “真是……太美了……”

  

   我从未想到过第一次实验就成功了——那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很难被一般人所体会。

  

   庸庸碌碌从未成就过的普通人,对生活没有什么追求,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平淡无奇,一日复一日,蹉跎度终生。不过,有两种人的生命意义非凡:一种就是不断进取,打破一个又一个记录的人;另一种就是曾经有过成功、尊严与荣耀,后来意外失去了它们,被痛苦纠缠一段时间后,再卧薪尝胆将一切尽数夺回。

  

   前者,感受过胜利的快感,于是更加渴望这样的感觉,就不断再接再厉,从而越变越强、良性循环。后者,比起前者更加丰富,他们不仅感受过胜利的喜悦,更感受过失意的痛苦,这迫使他们务必夺回自己的荣誉。曾经成功的人一旦失败,与先前成功的落差极大,远比平庸的人更加痛苦,因此当他们重新获得胜利的时候,比起庆祝胜利,他们会感谢曾经的失败,会更加珍惜自己现在的成功。

  

   我,很明显属于后者。

  

   但是——接下来的我要成为前者!!!

  

   “记录就是用来打破的——”我暗暗告诉自己。“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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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话:遗忘的备份

  

  

   1月2日/联邦学院南校区-哥伦比亚/AM9:00/天气:多云/能见度:高

  

  

   有了初次试飞的成功,我打算再来点更有意思的。

  

   次日,我打算去拜访一下施莱特先生。

  

   “咚咚咚———”

  

   施莱特先生来开门了,今天他穿着一身哥伦比亚风格的T恤衫,比起昨天,明显随意了很多。虽然平时在自己的公寓里穿得随心所欲,施莱特先生的家居却出奇地整齐,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他的风格。

  

   “你上次说你在阿撒兹勒。”我左思右想,决定以这个话茬子打开今天的话题。“我之前在阿撒兹勒接受过治疗,后来离开乌萨斯了。听说你也在那里呆过,我有点兴趣了,要不说来听听。”

  

   “我见过赫拉格将军,当时我还在阿撒兹勒干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我在阿撒兹勒那会儿没看到你?”

  

   “大概——大概是因为我来得比较晚吧——或者,我们不在同一个医疗区。”施莱特先生稍稍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我当时倒是听说,有一个医疗区里来了个萨卡兹的病人,叫那个——斯什么来着?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你。”

  

   “那恐怕只能是我了,反正我没有见到其他的萨卡兹人。”我陪着他笑了一会儿。

  

   “我后来就去哥伦比亚了,也没在阿撒兹勒待多久。多亏了将军的保释,他在上前线前把我送到这里的。”

  

   “将军真的是个好人,可惜他的能力也有限,能帮助我们到今天已经很值得感激了。”

  

   施莱特先生听到厨房里的茶水开了,连忙跑过去关火。我坐在沙发上,目光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当儿投向墙壁上的电视:此刻正好是天灾播报台,泰拉大陆最实时的天灾汇报。天灾信使收集各类迹象后,第一时间分析天灾的类型、发生地点、受害规模等等,然后将所有有关天灾的消息交给相关部门,播报台会立刻通知天灾所在地区做好防预工作。施莱特先生忙着沏茶,偶然发现我对着天灾播报出神,便开口了:

  

   “哎~斯戈里特,没想到你也对天灾预报感兴趣,我告诉你啊:根据今天播报的泰拉气象,接下来的天灾将会在乌萨斯西面和谢拉格区域降临,位于该区域的萨尔茨堡垒将受到打击。”

  

   天灾,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没那么感兴趣——再怎么说,生灵涂炭的天灾哪有天灾过后的危机合约行动来得让人心潮澎湃呢!!!可不经意间听到施莱特先生的话:萨尔茨堡垒……等等——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冥冥之中,我的脑海中百转千回,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闪而过:

  

   ……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之前在哈里森的备份里看到的简直如出一辙……”

  

   “将军——什么备份?!”

  

   “那个东西不在我这儿……我记得,它被放到帝国早已弃置的萨尔茨堡垒了。那个时候萨尔茨堡垒还在使用,我还见过工程师留在那儿的合成蓝图,备份就和蓝图放在一起,放在那时候的情报室……可惜啊……时过境迁……”

  

   “……”

  

   ……

  

   三年前,赫拉格将军在阿撒兹勒的时候,提到我很像一份备份上描述的什么东西。我试着从他那儿了解到一些什么消息,但是将军却说它被落在萨尔茨堡垒那个地方,接着就绝口不提了。要是这其中真的有个什么幺蛾子,那岂不是和我的遭遇息息相关——到集中营里来莫名其妙地被装了个源石心脏,还真的能维持我的生命。再说了,从乌萨斯帝国军部高级元老嘴里出来的话,再加上他主动把我从集中营里面接出来到阿撒兹勒,从任何角度上看来,都很难解释说这只是个巧合。

  

   “我在阿撒兹勒的时候,曾经听到赫拉格将军无意间向我透露,说他有一份遗忘的备份和一张蓝图,放在萨尔茨堡垒那边。就是——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那——那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啊。你总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拿个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吧?!”

  

   施莱特先生当然是局外人,完全不知道我这番话想表达什么。

  

   “不——绝对不可能没关系!!!”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努力地唤起当年将军的话。“虽然过了三年,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将军说了——他说我现在的样子和备份里面的人很像,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又或者,那就是和我有关的!!!”

  

   “也许将军只是说说而已呢……”施莱特先生的话里透露出一些不屑,如果换作是他,他也许就当平淡无奇的事情过去了。“军部的话,往往都不会那么真实。国家机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而且还是会带来致命后果的污水。军事战术里面还有声东击西呢!!!你不会这都不知道吧???”

  

   “好吧,我听你的。”

  

   即使不认同施莱特先生的观点,我还是不希望和他闹不和,便主动岔开话题:

  

   “施莱特先生~你对你的发明还有些什么想法呀?”

  

   “暂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施莱特先生把茶水端过来,并在里面下了一块方糖,云淡风轻地告诉我他的设想。“我还打算打造一套配备它的制服——就是那种可以抗辐射,又不会影响行动能力,最好还能提供备用氧气的防护服。考虑到高空的氧气稀薄,需要一个氧气面罩,衣服的材质还需要——需要尽可能轻一点,总之就是轻装上阵。”

  

   “听上去真有意思,施莱特先生。您的发明不是需要燃料罐么?要不也借我几个用一下,我的发明刚好也需要用呢——用来改良一下性能。”

  

   我端起茶水,不仔细品尝就一饮而尽,为了节省我自己的时间:实际上,我心里已经打算好做些什么了。施莱特先生哭笑不得,也没有在意,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便回到房间里去,拎着三个半米高的罐子出来了。

  

   “记得保管好啊——这东西别人我都不给的!!!”

  

  

   1月2日/联邦学院中心校区-哥伦比亚/PM14:00/天气:多云/能见度:高

  

  

   我拎着三瓶燃料罐回到公寓里,图姆他老人家刚好在午休,我不忍心打扰,蹑手蹑脚地回到五楼的房间里,把门轻轻关上。昨晚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我把战衣停靠在了原来的位置,今天早上出门时,猛地想起自己还没有盖上防水布。幸亏我没有忘记锁门,因此没有泄露天机——总不会有人从窗户钻进来吧。

  

   “为什么还觉得有点美中不足呢?”

  

   我绕着战衣来回转圈子,战衣则像士兵那样,按兵不动地接受来自我的检阅。通过战衣光滑的表面,我能够看到我的影子在反光镜一样的曲面上移动着:银白色的表面倒映出了周围的环境,也倒映出了我自己。

  

   “对了——这套战衣看上去冷冰冰的,一点颜色没有,我需要一套涂层。”

  

   我坐下来,闭上眼,脑海里陷入了“贤者模式”:究竟应该怎么给战衣上色呢?什么样的颜色是对它的完美概括呢?

  

   我活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什么可以称之为“完美的”颜色吧。从小在拉特兰,看到的除了白纸黑字,就是教堂单一的大理石白和松木的赭石色;节日的庆典上会有各式各样披红挂绿、五光十色的装潢,还有那些色彩斑斓的庆典服饰,可惜仅仅几天的庆典相对于拉特兰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而言,还是太容易被抹去色彩了。

  

   走在教堂的长廊里,周围充满神性的雕饰,还有头顶上震撼人心的穹顶画,总是会吸引我的目光,让我仰着头,忍着脖子发酸看很久,有时甚至躺在整块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直到母亲做完礼拜后把我带出去。我并不信奉拉特兰的神明,但是他们的艺术造诣,还是令我瞠目结舌,这也许是平淡无奇的教堂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了吧。然而,在教堂里的一个小时相对于一个礼拜七天而言,还是太容易被忽略不计了。

  

   旅行的路上,我去的地方也不少:从最北方的乌萨斯(集中营逃出来后,我对乌萨斯已经不是那么好感了),到我去过最南方的高卢,见过的那些流连忘返的色彩可比在拉特兰丰富多了。其中最让我感怀至深的,应该是高卢的薰衣草田了——想象一下,独自徜徉在黛紫色的浪花中,感受着夏风在你耳边对你轻声低语,身边飘起的白色草絮为夏季点缀上冬季才有的飞雪;远处,风车缓缓转动着庞大的手臂,招呼着云淡风轻的天空,慢悠悠地转动着……

  

   兰登修道院曾经向我描述过维多利亚的麦田,说那里有着金色的麦浪,而欣赏风吹麦浪最美的季节是秋季。我也曾在维多利亚待过,美中不足的是在夏季光临了这个地方,结果淫雨霏霏是常有的事了。那时期,我坐在咖啡馆的窗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听着雨滴嘀嗒嘀嗒的奏鸣曲,还有雨水流过楼上的管道,在地上的水渠里面汇成一条小溪,发出敲击轻乐器的声音,悦耳动听、心旷神怡。风吹麦浪,可能要等到后会有期了。

  

   冥思苦想,也想不到有什么值得我回忆的色彩呢……如果有的话,也只有在梦境里才会——

  

   等等——冬日幻境——如果——如果我用极光的颜色为它上色,会怎么样?

  

   “青色、蓝色、錠色、紫色。”我对着眼前的战衣,闭上眼,脑海里正构思着战衣上色的效果。“战衣的主体为蓝色,面罩和保护层选择青色,錠色和紫色分别用来点缀关节和武器。”

  

   于是,我开工了,就像雕刻家面对一整块大理石,一丝不苟却又天马行空地挥洒着他的创意。

  

   “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我看着自己的新战衣,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果不其然,胜利者感受过胜利的快感,于是更加渴望这样的感觉,就不断再接再厉,从而越变越强、良性循环。还有什么能比自己亲手打造的东西更令人引以为荣的呢?

  

   我从抽屉里取出镀着一层薄薄硅晶体的铭牌,启动微雕芯刻仪器,用显微镜和激光雕刻在上面准确无误地刻下了醒目的字迹——“极光★-027”。没错,这就是新战衣的名字了。

  

   “花的还是我的钱……”我心疼地打开钱包——这套完整的装备,光是本身材料就占了大约五十多万龙门币,加上预算的投资、涂层的费用一共就八十万龙门了——我滴天哪!!!半年多的工作就这么没了。如果此刻有人看到我的“杰作”,肯定回不惜代价斥巨资要求买下来吧——很遗憾,就是求我我也不卖!!!

  

   “今天下午就去堡垒,事不宜迟了。”

  

   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我寻思着该出发了:时针和已经悄悄地跑到了“四”的位置,时辰不早,从哥伦比亚到乌萨斯那边,一路上有将近两千多公里。现在出发的话,最早也要晚上六七点钟才能到。

  

   这个星期是考试周,学生们都忙着复习功课。昨天安排他们自修,到今天还没有学生主动来找我答疑。如果是这样,那我今天再“失踪”一个晚上,应该问题不大吧。何况学院里那么多人,除了我认识的同事们以外,别人往往不会那么在意我的行动。

  

   我走上平台,再次启动机械臂,让它们辅助我穿上战衣。只要不出意外,穿上后再协上燃料罐,我就可以出发了。

  

   “喂——安道尔教授在吗???”

  

   糟了!!!一定是我忘记安排图姆帮忙打发客人了。上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现在的我已经穿上手臂的护甲了!!!我赶快关掉机械臂的电源,拿起防水布把战衣遮挡起来,然后披上遮住手臂的风衣,带上手套,准备去开门迎接来客。

  

   推门一看,原来是董事会的秘书,她怎么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造访。

  

   “教授~您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的时间都不在教学,有的人昨天来找你,却听说你晚上有事情不能接待,这是怎么回事?”

  

   董事会秘书的语气当中有点责备的意思。和以往不同,她不再是简简单单提醒我我也该工作了,没准也在期待着些什么东西:我的项目从我申请开始,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很长时间学院都不知道我的那项发明搞得怎么样了。久而久之,那种新鲜感在一点点消退,也有人开始渐渐忘记这件事,然而董事会可是把它记录在案的,今天秘书突然上访,口口声声说是来询问我缺席的事情,没准是意在沛公。

  

   “这个嘛——”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眼睛直瞄着我套着手套的手部护甲,生怕露馅。“我就是在赶快收尾——为我的项目收尾——您懂得,已经过去三年了,我的科研项目要是再出不了结果,董事会怕是要叫我卷铺盖走人了。”

  

   “卷铺盖走人倒不至于,但是肯定会影响教授您的声誉。”果不其然,董事会秘书此行的目的,还真的是为了来看看我在捣鼓些什么东西。“就看你闭门不出那么长时间,我很好奇你在玩些什么名堂……”

  

   “行——为了不让你失望。”我恭恭敬敬地把董事会秘书请入房间,一边随手带上门,生怕泄露了天机。“我刚好完工没多久,你现在可以过来参观一下。不过,有一个原则:就是无论你接下来看到什么,不要泄露,不要传播,更不要随随便便告诉任何其他人。除非得到我的同意。”

  

   “你说反了,应该是为了不影响你自己的前途。”董事会秘书白了我一眼,找了个凳子随便坐下来,眼睛似乎被我刚刚用防水布盖起来的战衣吸引住了。“搞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准备好了吗?”

  

   “要让我看看就给我看,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我接下来一言不发,缓缓摘下手套,浅蓝色的机械指关节张牙舞爪地从手套下面探了出来。

  

   “你这是个什么东西?!”

  

   董事会秘书被吓了一跳,指着我的手惊呼,她还以为我装了假肢呢。

  

   “这还没完——”

  

   我接着卸下风衣,将已经戴上护甲的手臂完全露出来,然后快步来到防水布盖着的战衣边上,一把拉下。本来就已经对于我的戴着护甲的手臂感到好奇的董事会秘书,看到眼前居然还有一套完整的护甲,马上料想到了我这套护甲是全身装的。我站在平台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启动了机械臂的开关,旁若无人地穿起了战衣,完全不顾董事会秘书脸上呆若木鸡的神情姿态。

  

   “这就是了,怎么样?很有意思对不对?”

  

   最后戴上的依然是头盔,我的眼神透过头盔的护目镜,和她惊讶的眼神相对在一起。

  

   “你……”好不容易从错愕不已中缓过来,董事会秘书慢慢适应了眼前这个“我”,但紧随其后的却是另一番问题。“你花了三年时间,搞出来个这东西,请问你能说出你这么做的意义么?”

  

   “很简单——”我对答如流,一边说着,一边操控着战衣从地面上悬浮起来,挪到墙角边背起燃料罐。“打造这样发明的目的不为别的,为了完成我的使命——”

  

   “哎哎哎你——”

  

   董事会秘书从座位上站起来,刚要来追我,我已经飞到了窗边。回头的时候还不忘记留下一句:

  

   “等我发布会!!!我速去速回!!!”

  

   话音刚落,我就没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像还没缓过神来似的站在窗边,被我起飞的一股气流冲散了头发,好气又好笑地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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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话:前夜

  

  

   1月2日/萨尔茨堡垒-乌萨斯境内/PM19:00/天气:阴/能见度:低

  

   (距离天灾降临还有两个小时)

  

  

   夜幕,是得天独厚的伪装——对于此刻的我而言。

  

   我已经连续不停地飞行了三个多小时,出发时携带的三个燃料罐,现在最后一个也抛下来了,这意味着我没有足够的能量飞回去了。我并不担心,因为萨尔茨堡垒往往会准备那么一两架直升机,确保我能安全地回到哥伦比亚。

  

   萨尔茨堡垒即将遭受天灾的打击,隐匿防御设备会在天灾降临前的一个小时被开启。一旦开启,整个堡垒就会沉入地下,到时候可就插翅难飞了。我的秘密行动不能暴露自己的方位,拿到蓝图赶紧离开萨尔茨堡垒就可以了。

  

   我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了炮塔背后的一大片阴影区域,这个位置刚好在探照灯的背光处,完美地隐藏了我。我贴着炮塔移动,通过夜视功能,寻找可以进入的窗口。

  

   从窗口飞进来,我身置于一个大厅之中。这个大厅的结构像曼斯菲尔德监狱那样,中间停靠着一些很长时间没有移动的车辆,而四周的墙壁上则是狭长的空中过道,用天桥相连;过道的两侧是一个个房间,还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走廊,走廊上堆放着杂物;经久失修的护栏杆上锈迹斑驳,让人敬而远之;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暗中犹如有几只眼睛在看着不速之客——那是几个监控摄像头,奇怪的是萨尔茨堡垒弃置那么久了,这些摄像头却还是在运行着——大概是因为使用了想我身上这样的活性源石材料驱动的缘故吧。

  

   “是的,就是这样……”

  

   我赶紧绕过楼层一侧的摄像头,穿过堆积着杂物的狭窄的走廊。那里虽然移动困难,但是也为我的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体,无论摄像头的脑袋怎么转,掩体都是它们的视觉盲区。我像是在黑暗的地道中踟蹰而行的小鼠,又像是穿行在深海洞穴中的鱼儿;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我的位置暴露给同样隐藏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的捕食者,下一秒钟,我就将会命悬一线。

  

   萨尔茨堡垒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光顾了,除了那些几年前还在使用着的摄像头以外,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这不禁让我紧张了起来——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又好像有什么人,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盯着我看。虽然穿着战衣,但我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后脑勺毛发倒立,阴冷的气息弥漫在四周的空气当中。

  

   “人,因为恐惧,所以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敬畏……”

  

   一切恐惧,源于未知的事物,在那之后,才是望而生畏。

  

   上个世界的人类,对于黑暗有着一种最原始的恐惧。因为在更早的时期,黑夜意味着寒冷、意味着没有光、意味着找不到家迷失方向、更意味着致命的捕食者——它们最喜爱在夜间活动,饥肠辘辘的他们对那些黑夜里不知所措的人类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人类就在痛苦和绝望中沦为食饵,最终永远消失在无边的夜色当中。黑夜,将一切罪恶,一切痛苦,一切杀戮与不幸,尽数收敛于黑色的披风下;这无边的恐惧也是如此,在黑夜中不断地追赶着我们,直到太阳升起。

  

   “冬日之星”的传说,也许就是人们对光明驱散黑暗最本质的渴望吧……

  

   我不去胡思乱想那么多了——因为越想我就会越害怕,还不如凝心聚力,乘早找到情报室的入口。早早地记住了之前在全息投影仪上面看到的萨尔茨堡垒内部构造,我大致推断了一下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我的位置就在情报室的下方,现在应该移动到楼梯口,再往上飞行,就能抵达情报室的入口了。

  

  

   1月2日/萨尔茨堡垒-乌萨斯境内/PM19:50/天气:阴/能见度:低

  

   (距离天灾降临还有一小时十分钟)

  

  

   “是的,就在这里了。”

  

   在情报室的入口处,我悄悄启动了手心里的源石法术武器,紫红色的火焰慢慢接触门上的大锁。像是你用火柴擦亮后接触到一张纸那样,大锁逐渐被烧热,被烫成发光的红色。然后,慢慢地从焰心接触的地方冒出一个小黑点,越变越大,直到整把锁都被腐蚀殆尽,我方才推门而入。

  

   情报室里面很黑暗,靠着夜视功能和活性源石散发出来的光,我依稀看清了房间的内部构造:情报室是一个宽而且长的房间,有成排的电脑和军用情报通讯机,因为常年缺乏足够的供电,这些设备大多已经不能用了;最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乌萨斯的国旗和军旗,正中央还有皇帝的自画像,吹胡子瞪眼的,在黑暗的环境下咋一看还会把人吓一跳;几个档案柜上着锁,档案的主人可能很早就不在意这些档案了,它们也因此被时间遗忘了太久;旁边就是一些书架什么的,但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而在桌子的一角,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放着一张被灰尘覆盖的图纸,看上去还不小。

  

   “这个应该就是赫拉格将军口中说的蓝图了。”

  

   我拿着蓝图,将它带到亮光下仔细查看:蓝图上画着一些复杂的机械学构造图,展示着移动城邦这一庞大的钢铁生物的内部构造,驱动方式,运作原理,甚至还有移动城邦在泰拉百年历史中的发展和演变。标注部分用乌萨斯语、玻利瓦尔语、莱塔尼亚语、还有哥伦比亚语四种语言编纂而成。

  

   我看着看着,直到一个熟悉的东西映入眼帘:在我拿起蓝图的桌上,还有一叠便签条似的,堆放在蓝图刚才的位置下方的稿纸。上面画着一幅人体模型,从头上的恶魔角来判断,画的应该是一个萨卡兹人。而在人胸口的位置,有一个蓝色的菱形状物体,从菱形物体为中心,连接着萨卡兹人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血管,就像一颗蓝色的心脏那样,源源不断地为全身输送能量。

  

   我忍不住擦亮了眼睛,仔细查看着图中的萨卡兹人。

  

   “这……这不是……我吗……”

  

   看到这里,我不禁觉得汗毛倒立。有什么细思极恐的东西,像深潭里的水妖那样,从漆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伸出冰冷的手爪,一把扼住我的咽喉:如果说,这仅仅是一个用源石替换心脏的可怕实验,那么应该对其他的种族也尝试过,为什么非得是萨卡兹?况且,这张蓝图在我被抓到集中营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么看来,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被这么安排的萨卡兹,很可能我只是步入了先人的后尘……

  

   “不对不对!!!”

  

   虽然明知道真相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噩梦,好奇心最后还是掰过了恐惧的腕子。我拿起桌上的稿纸,一张张翻阅起来:

  

   第二张还是一个萨卡兹人,只不过他的皮肤上长出了一些晶状物,就像感染者身上的源石结晶,但却异常地整齐;身体两侧的晶状物更是完美地对称了,简直比我的战衣还完美;显然这并不是自然长出的源石,而是通过某些法术塑造的。

  

   第三张上面有几个萨卡兹人,完整地还原了一个可怕的过程:身上的晶体越来越多,一点点覆盖萨卡兹人的肉体,最终在体表形成一套源石铠甲。更可怕的是,这套源石铠甲就像真正的甲胄那样,上面还有真实的纹理,而在手臂的位置,甚至还有晶体形成的锋利倒刺。如果不仔细看前面的图,还会以为这套铠甲是打造的,而没人敢想象它居然是从身体里面长出来的!!!

  

   第四张图也是几个萨卡兹人,他们身上也都穿着“铠甲”——只是和刚才的那个不一样。每个人的“铠甲”都风格各异,但是从外面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威风凛凛,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唯一无独有偶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一颗蓝色的,菱形的“源石心脏”。

  

   第五张图依然是那几个萨卡兹人,在这里对他们的描绘更加详细了:

  

   最左边的萨卡兹人是一个剑客,手握重剑,用一条铁链连接左手的手腕;肩膀和胸腹上的“铠甲”勾勒出肌肉的线条——不!不是一般的肌肉,而是横肉,腿部的“铠甲”则拧成一股股铁链;他嘴唇上方留着胡子,有着两根长长的恶魔角,但是左边的恶魔角断了半截,左眼有一道刀疤,一直拉到下颚——看样子,他曾经被谁用剑劈砍左脸,恶魔角也被砍断了。

  

   左边第二个萨卡兹人是一个女性术士,手心里托着两颗源石,悬浮在半空中;她用一个口罩蒙住嘴,“铠甲”的缝隙里还有些绒毛露出来,头顶上戴着一顶羽冠——约莫是祭祀头饰,脖子上缠绕着一圈用晶体编成的项链,腰间缠绕着一把链刀;除了源石“铠甲”以外,她裸露部位的皮肤上还有另一些图腾般的纹路,不知道是不是一些咒语;在她身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修长的恶魔尾巴,尾巴尖端也均匀的分布着晶体。

  

   最右边的萨卡兹人是一个弓手,手里握着一把大弓,大弓的边缘有利刃,使得这把武器同时可以被当做双刃剑来近战;比起刚才的剑客,他明显瘦一点;他的脸上画着几道条纹,鹰钩鼻铜铃眼,整张脸看起来就像一只猎鹰;而他的手臂下方,竟然还真的有类似鸟类羽毛的羽片,难道说他还会飞?

  

   右边第二个萨卡兹人,弓着腰,背上的“铠甲”突出一排排豪猪似的钢毛,全身上下的“铠甲”生长成类似蜥蜴鳞片的排布;他的恶魔角很短,与他薄薄一层的黑色短发相映成趣;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一张骷髅似的面具把他的面孔完全覆盖了;身体比例几乎是畸形的——上半身比下半身粗壮得很多,手臂比可怜的双腿粗上一倍,如果他趴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头野兽一样;他没有武器,但是手指部位的“铠甲”却长成了锋利的爪刃,就连面具的口部也有疑似利齿的部位——或许他的攻击方式就像野兽一样吧。

  

   中间站着的那个身强力壮的萨卡兹人似乎是其他四个人的领袖,背后披着一挂破烂不堪的披风,他直挺挺地伫立在那里,左手持矛枪,肩负盾牌,身上的源石“铠甲”伤痕累累,诉说着他的身经百战。他的头上长着三对恶魔角,面目狰狞,眼神中泛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凶光——那种光就像你把白磷点燃后发出来的,带着一股神秘的烟雾,而中心的位置又是可怕的炽热。

  

   再到后面,就没有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像日记那样的记载。在最后一页的下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掉色的人名:

  

   斯蒂芬•哈里森

  

   “这应该……应该是某一份记载……没准就是备份。”

  

   我不再去胡思乱想了,把所有的稿纸全部收集起来,连同蓝图一起在战衣的链式夹层里面塞好。现在,是时候去启动隐匿防御设备,然后逃离萨尔茨堡垒了。

  

   我推门而出,迎面撞上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什么人???不许动!!!”

  

   可恶!!!这些乌萨斯士兵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彭——彭——彭——彭——”

  

   用嘴和乌萨斯那帮子人讲不通道理,不如用拳头来说话!!!

  

   我火力全开,源石法术暴风骤雨,洒向眼前的乌萨斯士兵。乌萨斯士兵都携带着防具,一般的物理攻击难以对他们造成伤害,但是当紫红色的法术化作子弹落在他们的防具上,就像是把酸液滴在纸上那样,腾起阵阵蒸发的气体,一直腐蚀到他们护甲下方的身体。他们惨叫着丢下武器,拍打着身上被灼烧的地方,又立刻被飞来的法术火力击中头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靠后的士兵连忙和我拉开距离,躲在杂物形成的掩体背后,操着枪支射击。密集的子弹撞击着炽合金材质的保护层上,就如同虫蛰一般,在战衣里面的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透过夜视功能和热感效应,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士兵的藏身之地,随即射击,打得他们叫喊着抱头鼠窜。

  

   趁着士兵被打乱了阵脚,我开启背上的侧翼,启动下方的冲刺装置:“呼———”的轰鸣声中,一道刺眼的光从背后喷薄而出——我像一发出膛的子弹,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拦住他———!!!呀啊啊啊啊————”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扑上来,然而血肉之躯怎么可能阻挡钢铁之躯呢?前赴后继的“敢死队”扑到我身上,便被用力弹开,撞到一旁的墙上,落在地上挣扎着。我飞出走廊,一路飞到大厅里面——此时的大厅的制高点早已被乌萨斯着铠术士占据;放眼望去,几乎所有高处的楼梯口都站着一个术士,他们的防具看上去比起刚才的士兵还要难以对付;一看到我出现了,他们就群起攻之。

  

   我在空中来回闪避着术士的进攻,一边瞅准时机,像打游击战那样瞄准术士发射法术火力。比起刚才的战术,我切换了发射的方式:以自己的手心为核心,运足一团法术能量,再蓄力射出。这样一来,无论术士的防御力有多强,都挡不住这样爆发般的冲击力,一阵惯性的作用下,他们直接从高处被击落,非死即伤。

  

   “彭———”

  

   左臂的关节处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击打声,紧随其后的,是火辣辣的灼烧感,好似在疼痛的地方点了一把火,炙烤着皮肉。我转身击落那个偷袭我的术士,把左臂举起来一看:手肘位置的护甲被术士的法术火力击穿,带有强腐蚀性的源石法术烧开我的皮肤,将伤口流出来的血都蒸发了,只剩下一个巴掌大的溃烂疮疤。那阵火辣辣的灼烧感,在伤口结痂后还在肆虐着。

  

   “哇呜——哇呜——哇呜——”

  

   “糟了——警报器被触发了!!!”

  

   一旦警报器被触发,整个萨尔茨堡垒就会在一分钟的时间里启动戒备状态,关闭所有的窗口,而最近的窗户距离我也只有十几米。我屏息凝神,将双臂搭在一起,刚遭受攻击的左臂托住右臂,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数十米外的窗户——

  

   “彭———啪啦啦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预示着我打开了逃出生天最后的一条道路。

  

   从窗户穿过,耳边的警报器还在“哇呜——哇呜——”地响个不停,将整个原本平静的夜晚吵得令人心神不宁。我可没心情理会这些鬼哭狼嚎的家伙,顺着楼层一路飞到天台——在那里,一架直升机已经等待我许久了。不出所料的话,此刻搭乘直升机就能离开了。

  

   “嗖——轰———!!!”

  

   一颗巨大的导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一侧,撞击在旁边的楼体上,升起一团巨大的火球,裹夹着浓烟向我袭来。我惊慌失措地转动侧翼,像驾驶飞机一样避开,头也不回地向上飞去。

  

   控制住战衣的升降靴,小心翼翼地降落在天台上,望着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想都不想就朝着直升机的方向奔过去。

  

   “轰———!!!”

  

   又是一发巨型导弹——霎时间里,眼前的直升机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堆燃烧的破铜烂铁。

  

   “呵呵呵呵呵……”

  

   我的身后忽然传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冷笑声,随后,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遮蔽了我的影子。

  

   我回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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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话:天台上

  

  

   1月2日/萨尔茨堡垒-乌萨斯境内/PM20:00/天气:阴/能见度:低

  

   (距离天灾降临还有一个小时)

  

  

   “马……马洛尼……”

  

   眼前这个巨大的怪物,毫无疑问,正是马洛尼。他穿着一套比自己大得多的装甲,每跨出一步,都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装甲的腰部,数十颗活性源石组成一个庞大的电路,硬生生地拖动着这个不成比例的钢铁巨兽;装甲手部的位置是两门巨炮,炮口比工厂的通风口还大,可能是因为刚刚发完一炮,炮管还在冒着烟——这似乎解释了我飞到一半,忽然遇到巨型导弹的原因。

  

   “斯戈里特!!!”

  

   还是那阵霸道的口气,瞬间将我从错愕不已中拽了回来。

  

   “你看看我的装甲,很酷是不是?!哈哈哈哈!!!!多亏了你啊……”

  

   天晓得我逃出来后那三年里,这里发生了什么。马洛尼有备而来,而且和当初的我居然如出一辙。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开玩笑!你以为赫拉格将军的话我没听到吗?”马洛尼的表情似乎要好好嘲讽我一番。“三年才一次天灾,我就晓得你会过来拿备份的,还有那份合成蓝图。所以我才在这里恭候你多时了……”

  

   原来马洛尼早就在这里等着我过来了!!!

  

   “知道吗?我当初看到你心脏穿了,半死不活的样子,才给你装了这块石头,目的就是为了把你激活然后再好好折腾折腾你!!!”

  

   “我本该把你折磨死一次,再用源石把你激活,然后再折磨你一次,再弄得你死去活来……就这么反反复复,让你在这无穷无尽的痛苦地狱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来,我看到了斯蒂芬•哈里森记载的备份,我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是怎么都没想到,还真的有萨卡兹拿源石当心脏这么一回事啊……”

  

   “直到现在,我那可怜的左眼提醒我——我错了,但也启发了我——我找到了更完美的武器!!!哈哈哈哈!!!!”

  

   “你可真的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我没功夫陪马洛尼这个家伙玩,我得在天灾到来前将萨尔茨堡垒转移到地下。然而事到如今,他似乎是决意要奉陪到底了。

  

   “来吧!!!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有一套全新的战衣,配备更强的武器,比起集中营逃出来时候的那个“粗制滥造”,我也是今非昔比了呢。

  

   “彭——!!!”

  

   我先发制人,抬起手臂,将源石法术发射出来,照准他的装甲一顿狂轰滥炸。马洛尼也不是吃素的,赶紧盖上装甲的驾驶舱,操纵着巨炮试图瞄准我——巨炮摇摇晃晃了半天,可就是无法瞄准我。加上光线较差,巨型装甲又特别的显眼,我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个机械巨兽的来势;而马洛尼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机械内部有夜视功能,但是我还是相对他的装甲灵活得多。

  

   虽然在行动能力上我占据了上风,但是很快马洛尼的装甲就着实让我犯了难——他的装甲叠了好几层厚钢板,还有一层合金涂层,普通的源石法术也很难对其构成任何威胁。我倾泻了一通的法术火力,只腐蚀了表面的一层。马洛尼仗着自己的装甲防御力强,时而操炮射击,时而横冲直撞,迎着我的火力,好几回都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操控飞行系统,从地上飞起,他的撞击就扑空了,这个时候的他就在地面上对我发射巨型导弹,一旦我接近地面,就猛地朝我冲过来,死死地咬着我不放。

  

   “马洛尼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强攻行不通啊——”

  

   我在天台上四处转悠,试图寻找这台机械巨兽的弱点。马洛尼看见我朝他的后方飞过去了,赶忙调转装甲的身子,想从后面反扑我,不料刚刚转过来,我又飞到前面的位置了。来来回回数次,他开始精疲力尽,被我弄得团团转。我仔细观察着装甲的结构:上面的每一颗活性源石都连接着一个装甲上的关节处,装甲的每次摆动,对应关节处的活性源石都会发光。两门巨炮是由二十颗活性源石操控着的,为发射导弹的需要,损耗的活性源石也最大。

  

   “那就试试看这个!!!”

  

   趁着马洛尼忙着抓我,我在他面前虚晃一下,绕道他的装甲后方,抬起手臂发射源石法术,狠狠地击中了装甲右边的巨炮关节。

  

   “当啷当啷——”

  

   活性源石像断了线的项链,接二连三地从关节处掉落出来。有几颗活性源石从天台上掉下去,落入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的活性源石直接就地爆炸了,在装甲的关节上熊熊燃烧起来,随着关节失去动能,右边的巨炮成了累赘,无力地耷拉下来。

  

   “啊嗷嗷嗷嗷嗷————!!!!!”

  

   马洛尼在驾驶舱里面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挺着装甲准备冲撞我。我绕开右边的巨炮,顺着装甲腰部的活性源石又是一发射击,一阵爆炸声传来,装甲直接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右边已经瘫痪的巨炮里面,忽然滑出了一条纺锤形的巨物——那是装载在里面的巨型导弹!!!说时迟那时快,我转移注意力,瞄准落出来的导弹,蓄积了满满一掌心的法术火力,照准那根乌黑发亮的巨物就是一下——

  

   “轰——!!!”

  

   一阵巨响伴着狂暴的火球在装甲的右侧腾起,马洛尼的驾驶舱玻璃被巨响震碎了,玻璃渣子洒了他一身。他望着半空中的我,怒目圆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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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话:敬意

  

  

   1月2日/萨尔茨堡垒-乌萨斯境内/PM20:30/天气:阴/能见度:低

  

   (距离天灾降临还有三十分钟!!!)

  

  

   “斯戈里特!!!”

  

   马洛尼咆哮着,抬起装甲左手的巨炮,照准我就是一炮。我赶一个翻滚,从天台落下来。几乎是在我落下来的一瞬间,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水泥混凝土的碎片四散开来。

  

   我缓冲了一下,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还没站稳,马洛尼又凶猛地扑上来,沉重的装甲一脚重重地踩在屋顶上,屋顶甚至裂开了一道痕迹。

  

   “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

  

   “我简直对你佩服得不行了,从你在集中营里面捣鼓那些东西开始,我就觉得你绝对不是一般人。你从集中营里面逃出来时候轰我的那炮,我还替你记着这笔账呢!!!为了杀你,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现在……”

  

   “你这个家伙……”

  

   我似乎觉得自己打不过马洛尼,现在,再怎么玩猫鼠游戏都只能是拖延时间。不如早点去启动隐匿防御系统,然后在萨尔茨堡垒潜入地下前离开这里。

  

   “我今天就要用比你更强的大炮炸死你!!!我要看着你和炮灰一起化为焦土!!!”

  

   “你还和我僵持着,何必呢???现在的你根本打不赢我!!!”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不耐烦地冲着马洛尼喊到,抽开身去启动隐匿防御设备——

  

   “轰———!!!”

  

   隐匿防御系统的位置,在炮击后,只剩下空荡的的缺口。

  

   “天灾马上就要来了,我给你最后两个选择,斯戈里特……要么交出合成蓝图和备份,我会让你痛快地死去;要么咱们就和天灾同归于尽。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傻吧……”

  

   “马洛尼……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讨价还价……”

  

   “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玩……哈哈哈……”

  

   马洛尼驾驶装甲,像是一头愤怒的野牛,冲着我直挺挺地撞过来。我闪身躲过,他没有撞到我——却突然一反手,用巨炮的炮筒重重地将我击飞。我撞到旁边的墙上,再从几米高的地方摔落下来。

  

   “呃……”

  

   为什么还是——还是我的左臂……

  

   马洛尼挥动机械臂的时候,刚好击中我的左臂——刚刚被术士击中的伤口再次遭到重击,旧伤复发。疼痛难忍的感觉不断叠加着,扩散着,蔓延到整条左臂——直到——直到左臂终于不支,开始麻木下来。

  

   我用右臂勉强支撑着身子,好不容易把上半身直立起来,马洛尼驾驶着装甲又是一脚,像踢飞一只源石虫那样,把我踢了出去。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趴在几步之外,浑身上下肌肉酸痛,再怎么用力也无法站起来了。

  

   “行啦行啦!!!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我挪动着疼痛难忍的身躯,吃力地转了个身,从链式夹层里面取出蓝图,顺手丢到马洛尼脚下的前方。

  

   “拿去——这是你的……”

  

   说完,我就瘫软在地上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马洛尼得意地向前迈着步子,一步步接近地上的蓝图。“现在,我可就没那么便宜你的了……”

  

   “……”

  

   马洛尼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太大意了——

  

   “咔咔咔……”

  

   “呃……”

  

   “啊——轰!!!”

  

   最后的惨叫声从底部冲上来,伴随着爆裂的声音,红光四射,随机就是难闻的烧焦味——马洛尼的装甲太过沉重,刚刚被他破坏的屋顶难以承受住如此巨大的压力,最终支离破碎。他和他浑身沉重的装备一起掉入了下面的锅炉里面,霎时间里就被滚烫的沥青和焦油烧得皮焦肉烂,连骨头也不剩了。而他身上的源石也在锅炉里面爆炸了,整个车间瞬间被大火吞没。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装甲每一次横冲直撞,每一次炮击,都重重地践踏着脚底下的屋顶,制造出一道道裂隙,并最终葬送了自己。

  

   他,为了消灭他的对手,不惜代价加重装备的分量,一心只为了置对方于死地,却忽略了最基本的保护自身的原则。如果可以的话,他完全能为自己的装甲再加一个飞行装置,那么鹿死谁手也许还是未知数。

  

   他,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到死也没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掉下去的位置,距离蓝图只有一步之遥。

  

   我趴在地上,拖着身子爬到蓝图那儿,伸手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一把将蓝图攥在手心里,仰面朝天让身体放松下来。

  

  

   1月2日/萨尔茨堡垒-乌萨斯境内/PM21:00/天气:毒雨天灾/能见度:低

  

  

   等等——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我头盔的面罩上。透过护目镜,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什么——是一些黏黏稠稠的,乌黑混浊的液体,它们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洒在我的身上和周围的地上,有的甚至还散发着热气。犹如谁打翻了上帝的墨水瓶,一砚浓墨倾泻天地,污染众生。

  

   这——这是——是天灾!!!

  

   “糟了——差点忘了天灾!!!”

  

   此刻距离预报上天灾的时间,距离天灾到来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的时间。而堡垒的自动隐匿防御设备已经被马洛尼打坏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车间底下的人工枢纽,去依靠人力,拉动绞索,推动转轮启动隐匿防御层。

  

   这都是平时备用的,因为过去只需要一个按键就能解决的问题,完全没必要使用十几倍的人力,现在——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我赶快将蓝图塞进战衣的夹层,腾空而起,飞入熊熊燃烧着的车间,冒着大火,四处寻找着去往人工枢纽的大门。

  

   扑面而来的浓烟,伴随着刺鼻的烧焦味直冲我的鼻腔,贪婪的火舌好似鬼发,肆意舔舐着我的战衣;密闭的头盔里面,呼吸出来的气在里头打着转转,被外边的热气蒸腾着,散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滚烫气息;汗水从皮肤下面被逼出来,沿着额头和面颊淌下,浸湿了我胸前的衣襟。

  

   人工中枢的大门出现在我面前,然而爆炸已经将它的启动系统破坏。我只好将门炸开,顶着里面冲出的热流,一路向前。

  

   没过多久,一道巨大的深渊赫然出现:深渊中央像树木那样盘根错节的,是巨大的枢轴和盘旋的巨大齿轮,如同钢铁丛林中长出的一棵参天大树。中间的位置,最大的齿轮被一边平台上一个同样巨大的转轮绞盘用铁链拖动着——毫无疑问,那就是人工操作的地方了。

  

   我循着这些密布的齿轮,一路向上飞行,来到顶端平台上。巨大的绞盘看上去令人望而生畏:数米长的把手,至少要十几个人一起推动。

  

   现在,就是硬着头皮,也得是我来了——

  

   “呃啊啊啊啊啊—————!!!!!”

  

   我将右手扶着把手,左手用胳膊抵住,燃烧着胸口活性源石最后的一丝能量,运用战衣的推进力,推动着巨大的转轮,可怜用尽千斤之力,巨大的绞索纹丝不动。

  

   “我……我不……不行了……”

  

   我趴在转轮的把手上,吃力地摘下头盔,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胸口的红光越来越弱。

  

   难道……就要……这么死在这里了吗……

  

   眼前闪过一道更亮的红光,将万念俱灰的我从生死线边缘拉了回来——

  

   那是——那是从马洛尼的装甲上掉下来的活性源石,刚才被我击落的时候居然掉到了这个地方。现在,它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看上去比我想象的还要热烈,犹如黑夜里升起了一轮旭日,那股能量仿佛要喷薄而出。

  

   “能量……呃……”

  

   我的眼角闪过一线余光——只要拿到它,把它换下我能量枯竭的活性源石,就能为我维持能量!!!

  

   “呃……啊啊啊啊———”

  

   我从把手上艰难地移开,顿时摔倒在地上,活性源石和皮肤接合的地方慢慢渗出一股股殷红的血液——原来随着源石能量的衰竭,我的心脏也难以继续给身体供血了。

  

   我匍匐在地上,吃力地支撑起身子,痛苦万状地朝新的活性源石爬过去;胸口淌出的鲜血被拖在地上,像刷漆一样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腥流。此刻,活性源石距离我不过几步远,却仿佛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宝物。胸口的活性源石告诉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在和时间,和生命在赛跑。

  

   终于,在能量完全耗尽前,我的手指触碰到了活性源石,赶紧一把攥住这救命稻草。我翻过身躺着,右手拿起新的能源,与此同时,咬紧牙关,将已经完全枯竭的活性源石血淋淋地从胸口抠出来——

  

   “呃呃呃呃……啊啊啊啊————”

  

   眼前的视线忽然黑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看不到了。

  

   ……

  

   “就是他……那个人……”

  

   “是那个英雄……那个……那个把我们救出来的英雄……”

  

   “快上去帮忙……他要不行了……”

  

   ……

  

   “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强电流似的刺激,猛地给我来了个“心肺复苏”。

  

   原来,在我即将暴毙的一霎那前,我已经把活性源石嵌入了胸口。那些仿佛从天而降的人,正是当年从集中营里和我一起逃出来,大难不死的感染者难民。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扑灭了楼上的火灾,赶到这个地方来了。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发电仪器,接上源石帮我来了一发——我就这么死而复生了!!!

  

   我诧异地看着那个通电的人——是卡西莫夫!!!他也还活着!!!

  

   “我……我记得你刚来那天……”卡西莫夫不知所措地看着“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我。“你刚来那天,长官就是这么处置你的……”

  

   “他已经死了。”我站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你上哪儿找到这么多兄弟的……”

  

   “这个我们有时间再聊——”卡西莫夫匆匆将我转移到附近安全的房间里面,又赶快冲了出去,指挥着其他人奋力开工。“同志们!!!撸起袖子加油干!!!”

  

   “一——二——三——哎呦嘿——!!!!一——二——三——哎呦嘿——!!!一——二——三——哎呦嘿——!!!”

  

   众人齐心协力,每十五人为一组,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动着巨大的转轮。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颤抖着抽搐着的肌肉拼命支撑着身体,就像在集中营时期为矿场干苦工那样;仅凭人力推动如此重物,还是蚍蜉撼树;有的人累得头昏眼花,体力不支,一下子瘫倒在地,立刻就有人从旁边替补上去;他们就这么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倾尽全力地推动着。只不过这回,他们不再是身不由己的劳作,而是为了自己的命运。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顺手拉过挂在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擦干刚才胸口淌出来的血液。然后再次冲出房间,飞向巨大的枢轴顶端,用手臂搂住粗大的绞索,用力向转动的方向拉拽。地下推动着转轮的人们偶然抬起头,看到我在顶上协力,更是打起了劲儿,不顾身体的劳累和疲乏与我同心戮力。

  

   终于,头顶上传来轰雷般的巨响——隐匿系统被启动了,庞大的穹顶缓缓罩起,像花瓣一样慢慢包裹住里面的花蕊——萨尔茨堡垒安全了,天灾过后救援就会来了。

  

   直到最后的一丝力气也燃烧殆尽,我松开了握住绞索的手,缓缓地向下落下去。卡西莫夫一见我掉下来了,立刻跑出来伸出手臂,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我。

  

   “斯戈里特……”卡西莫夫扶着我的手臂,看着我安稳地坐到床上,自己也来到我的身边坐下来了。“自从离开集中营那天,我们这些感染者难民逃了两三天,中间饥寒交迫,有的兄弟们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他们就永远地长眠在了乌萨斯的雪原上。直到后来我们发现了这个废弃的基地,于是剩下的人就一直住在这里了。萨尔茨堡垒虽然不是移动城邦,但是依靠着我们,我们已经恢复了它的隐匿系统。”

  

   “这些年里,我们一直记得:有个人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将我们身上的锁链砸断了……”

  

   卡西莫夫看着面前一个个回来的同胞,有的人身上还带着集中营时期留下的伤,和那些源石结晶交错在一起。没有人记得自己是何时被关进那个暗无天日的痛苦地狱,没有人记得自己到底度过了多少个浑浑噩噩的日夜,没有人记得自己的身体何时已经在压迫和打击下逐渐麻木;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记得:在三年前的那个暴风雪夜里,随着一声隆隆的炮响,曾经高不可攀的集中营围墙倒塌了,曾经囚禁他们的囚笼破裂了;踏着破碎的道路,踩着乌黑的泥泞,在雪夜里奔向自由的道路,才是此生难忘的时刻。无论日后的生活再怎么艰难,至少是重获新生了;无论今后的日子再怎么辛苦,至少不会失去自由。

  

   “跟上我吧……我带你们去哥伦比亚……”我想了想,卡西莫夫他们这几年也只是暂时居住在本来弃置不用的萨尔茨堡垒。以他们感染者的身份,再次回到乌萨斯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而大多数难民又是无家可归,上哪儿都不受待见。也许,只有哥伦比亚这样相对开化的地方愿意接纳这些可怜的人们了吧。

  

   “在那里,你们就……就不会再流离失所了……”

  

   “我们还有两百多号兄弟呢。”

  

   “我会让他们多派几架飞机的……”

  

   我苦笑着,环视着围在我身边的感染者难民,他们的眼中无不流露出难以言述的敬意,还有对受难者的同情和怜悯。其中的一个菲林族的感染者难民已经开始接通电话,尝试和外界联系了:天灾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到那时,我就可以联系哥伦比亚官方来救援了。卡西莫夫转身走开,等他回来的时候,从大衣里掏出一个东西。

  

   “还有这个,兄弟。这个应该是你的……”

  

   卡西莫夫掏出来的,是一本软皮革和松木绳编成的册子。定睛一看——是我的诗集,卡西莫夫一定是设法从马洛尼那里顺过来了。马洛尼没有破坏它,过了五年,它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完好,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还是那份不变的亲切。

  

   “谢谢……谢谢你为我找回了它……”

  

   我用最后的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地从他手里接过阔别已久的诗集,就想和亲爱的人久别重逢那样。卡西莫夫欣慰地笑了,他从床头边拿起自己的口琴,闭上眼吹奏了起来。其他的人们坐成一圈,听着口琴飘出悠扬的旋律,轻声歌唱着动人的曲子: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明月照水面闪银光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响

  

   我想开口讲

  

   不知怎样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我想开口讲

  

   不知怎样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朦朦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在人群的注视下,在悠扬的口琴旋律中,在大家的歌声里,我躺倒在卡西莫夫身边……

  

   我……真的……好累啊……

   [newpage]

  

  

   第二十五话:久别重逢

  

  

   1月5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AM10:00/天气:晴/能见度:高

  

  

   几日后,一则关于“斯戈里特——英雄在世”的新闻上了学院的公告栏头条。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报纸上对我的描绘:上面说什么我仅凭一己之力,就转移了一座堡垒,保护了数百难民免遭天灾的侵袭。天呐——我是救世主吗???连我自己都差点自身难保了呢!!!

  

   “哥伦比亚的这些报社什么的,就喜欢博人眼球。”

  

   如我所愿:前来支援的运输机里,还包括学院的飞艇,卡西莫夫其他两百多幸存的难民现在正在移民局登记身份。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在这片重新接纳他们的大地上开始新的生活了。而这一切的费用,也全由哥伦比亚政府和学院拨款办理了。

  

   要谢,也要感谢大家啊!!!那些曾经被剥夺名字,如今又重获新生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我看了看表,距离我在礼堂的讲座还有十五分钟。我收拾行囊,就着玻璃橱窗反光的当儿修整一下自己的衣冠,准备前往礼堂——查尔斯他们还在那儿等我宣布关键的消息呢!!!

  

   “喂!!!请问报告厅是在西侧走廊吗?”

  

   刚打算离开,身后的一阵女声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啊,左拐就到了……等等——”

  

   这一阵女声,听上去似曾相识……

  

   蓦然回首——此刻站在一旁向我打招呼的,是一个萨卡兹少女,正羞答答地看着我。她梳着双马尾,穿着乳白色的学院记者制服,刘海的下方,水灵灵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羞怯的颜色,总是试图避开我的目光。

  

   我的脑海瞬间百转千回,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浮现出来——

  

   希琪……

  

   是的,我并没有看错——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她!!!希琪就站在我身边,她还是像五年前那样,无论是装束还是面容,都是那么的自然天成,永葆着青春的美好。

  

   但是,希琪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反应——难道说,她——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是时候了——是时候弥补我当年的因胆怯而错过的美好了……

  

   “你是怎么会在这儿?”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下,想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来。

  

   “唔——我……”希琪眨了眨眼,脸颊侧向一边。“我是这里的助理,几天前刚刚来的。我想在这里实习一段时间,然后就准备当助教了……”

  

   “你是希琪•威廉姆斯小姐,对吧?”

  

   “对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希琪一脸茫然地回头看着我——那一瞬间,我又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过了片刻,才扭扭捏捏地挤出一句话:

  

   “没什么……”

  

   可恶!!!为什么我又胆怯了啊——我就不能直接告诉她我是斯戈里特吗?!为什么我非要暗示她才行呢?!

  

   唉……这大概是我的性格吧……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晚上愉快~~~”

  

   希琪刚要转身离开,又立刻被我叫住:

  

   “希琪……”

  

   “唔……你……你还有什么事吗……”

  

   希琪停顿了一下,暼了我一眼,发现我最终没有追问下去,才慢慢回过头去。

  

   看样子,希琪最终还是没有认出我。我站在公告栏的橱窗前,呆怔怔地看着她拿着一叠报告转身跑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为什么呢……”

  

   我寻思着:从我和希琪分别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五年。再怎么亲热也只是一面之交,也难怪她会不认得我。

  

   但是——但是我认出她了啊!!!

  

   要怎么样,我才能弥补五年里她对那个“我”的牵挂呢……

  

   我犹豫了片刻,也转身离开公告栏,朝着礼堂的方向走去——礼堂中间还要经过一下大厅。

  

   ……

  

   “您好~安道尔先生,您回来啦!!!”

  

   一来到大厅,站在阁楼上的查尔斯一下子就从人头攒动的光临者中看到了我,赶紧从台阶上走下来,第一时间赶到我面前来迎接我。相较于上次,查尔斯先生面对我的神情姿态更随意了些,没准是因为熟悉了的缘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可爱的小女儿今天没跟着他一起来,我还期待着再次看到小菲尼克斯呢。

  

   “查尔斯•德卢瓦尔先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我握着他的手,脑海里还回想着之前和他女儿小菲尼克斯的偶遇。“你的女儿今天怎么不在啊?”

  

   “哦~您说的是菲尼克斯啊~”查尔斯想到那天我给他女儿点苹果派,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虽然难以理解自己的小女儿怎么就和我有了不解之缘,他还是开玩笑般地答复我。“她今天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开party了呢,不然的话,有时间我还能带她过来逛逛。”

  

   “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在查尔斯先生的陪伴下,我来到了礼堂的候场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由得感到欣慰:一副自然的样子,多美好啊——就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也没必要标新立异地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披坚执锐的战士。

  

   但是,自从那颗来历不明的源石来到了我的身体,我的生命似乎就注定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

  

   “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我像往常那样梳妆整理,以确保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风度。对于周围同样在准备着的人们,我打算以我独特的风格出头露面,毫不拖泥带水。一切准备完毕后,我挎上我的肩包,时刻准备着闪亮登场。

  

   “啪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肩包里滑出来,掉在地上了——原来是我的诗集。我弯腰将它拾起来,刚要塞回包里,猛地感觉好像有一道光划过脑海——

  

   我想到办法了!!!

  

   ……

  

   希琪在隔壁的记者招待区,坐在沙发上调整手里的摄像机。看到镜头有些脏了,她从领口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刚刚奔跑的过程中飘扬起来的双马尾,现在正安静地倚靠在她的肩膀上,恢复了文静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她从桌上端起茶杯,轻轻滴抿了一口。其他的记者还没有来,本该熙熙攘攘的记者招待区,便成为了这个少女专属的私人空间。

  

   “希琪——”

  

   她一抬头,便看到我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可以……可以……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来吧~~~”

  

   我坐在希琪的身边,看着她摆弄手里的摄像机,咽了咽口水。

  

   “其实——我刚才——是想送给你一段诗篇。”我压制住踌躇不安的情绪,翻出诗集,找到我在火车上阅读的篇章,期望着这能唤起希琪对五年前那场邂逅的回忆。

  

   “相信我,你一定听过……”

  

   “你在说什么?”

  

   希琪还没弄明白我的想法,感觉我有些奇怪。我将气运好,以朗读者的姿态,将每一线的情感,尽数融入逐字逐句,赋予无情的笔迹以有情,给无神之物献上我的灵魂:

  

   “留恋于草原的广袤,我会错过大海的波涛;徜徉于大海的辽阔,我会错过沙漠的热浪;奔放于沙漠的狂野,我会错过森林的茂密;来到森林,我将感受森林的深邃之美……”

  

   希琪听着我朗诵着动人的诗篇,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我。忽然,她的脸颊霎时间里泛起了红晕,就像是被活性源石的光芒照亮了那样。

  

   “斯……”

  

   我看见,她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着,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幸福——她终于认出来了吗……

  

   “希琪……”

  

   这回,面对我的暗示,希琪没有再犹豫什么了:沉睡了五年的回忆,如同凝结在冻土中的时间,被遗忘许久后,正舒展着腰肢努力的从记忆的覆盖中探出头来。再怎么相见恨晚的事情,也是时候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你……你该不会是……”

  

   “再加上一句,会怎么样……”

  

   说着,我将那一页呈现在她的面前——那里还有她和我的笔迹,就增添在诗篇的结尾。

  

   扑~~~~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了有人扑在了我的胸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希琪的手臂已经穿过我的肩膀,紧紧地将我搂着。

  

   “真的——真的是你啊——斯戈里特!!!”

  

   “是的——希琪,是我……”

  

   我感受到,她颤抖着的身体和我的心跳一起律动着——我的心跳——对了——是源石——

  

   我亲亲地推了一下希琪,她这才放下一直搂着我的手臂,取而代之的满怀深情的目光。

  

   “对不起……希琪……”

  

   “唔……怎么啦?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啊……”

  

   “我没有那个勇气……”

  

   我很想把真心话告诉希琪,虽然难以启齿。

  

   “当年,在火车上的时候,我……我没想到会和你相遇……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我是说,你对我来说太不可思议了——真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有勇气对你告白……”

  

   “没事~~~你现在在这里,就是与我最美好的陪伴。”

  

   我会心一笑,希琪也用同样甜美的笑容回应我。我多么希望这样的时光能长一点啊——哪怕,再给我一个时辰,来弥补我们五年的心心念念。

  

   五年里,我受了太多的苦难,然后再重生,重新回到这片危机并存的大地上;五年里,我总是会时不时地会想起她,想象着在未知地方的,那个肩上挎着肩包,站在生命的月台上等待着的少女;五年里,世界已经变化了太多,但是总有些事物不会变,只因为:有人记得它们存在的意义。

  

   “嗨——教授——”助理突然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您……的讲座……还有……还有十分钟开始——”

  

   “好的——我这就来……”

  

   打发了一下助理,其他的记者也陆陆续续赶到招待区。我想,再怎么想继续亲密无间,现在都不得不暂时分开一下了。刚要出门,希琪又叫住了我:

  

   “等等我——斯戈里特——”

  

   “嘘——”

  

   我对希琪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别透露些什么消息。

  

  

   1月5日/联邦学院-哥伦比亚/PM18:40/天气:晴/能见度:高

  

  

   “一会儿记得帮我录像~”

  

   “相信大家应该都对最近的一条消息特别感兴趣吧——”没等人群从热情中缓过神来,我就提前拉开了话茬子。“就是那个——那个……对了!!!那个斯戈里特什么的……”

  

   一听到“斯戈里特”一词,整个会场一下子鸦雀无声。学院的学生也好,教授也好,还有不计其数的外来参观者,无不正襟危坐,就等着我说下一句话。贵宾席上的查尔斯先生、施莱特先生还有康斯坦丁教授好似三巨头一般,翘着二郎腿准备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另一边的记者席位上,希琪手握摄像设备,眼睛里的期待满溢而出。

  

   “说实在的,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胆小且懦弱的男子汉……从小到大,连飞机都不敢打的我,今天又要在这里向大家宣布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还是那个“哥伦比亚式幽默”,我一边要忍住不笑,一边还得镇定自若地发言。

  

   “我真的——好害怕啊!!!”

  

   熟悉的哄堂大笑过后,我招手示意,稳住了会场的气氛。

  

   “所以你们看看,我,贪生怕死、劣迹斑斑、千疮百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英雄。不过……”

  

   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不!!!什么都没有!!!肯定是我太紧张了——肯定是的……

  

   “不过,事实就是——”

  

   我勉强接上了一句话,欲言又止。

  

   台下观众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我的身上,他们都按耐不住听到我接下来的话。有几个记者干脆掏出摄像机,把焦距调到黄金分割的比率,像是即将扣动扳机的狙击手,食指轻轻按压在快门上。

  

   我到底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呢……我要告诉他们吗……

  

   等等——希琪还在给我录像呢!!!

  

   扬发而挺立,眦目而振声:

  

   “我是斯戈里特!!!”

  

   ……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那一夜,呼声、掌声、赞美声,声声入耳,山呼海啸,经久不息……

   [newpage]

  

  

  

   尾声:

  

   我可不是什么个人英雄——呃——即使别人这么夸我的时候我会有些飘飘然了啊……

  

   从来没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单打独斗的:喏~我每天的学业,还得和阿顿、康斯坦丁他们一起讨论;没材料的时候还得去图书馆查阅,还得请管理员帮忙;晚上一旦失眠了,还得靠着莱茵生命与科技协会为我提供理疗,我才能安然入眠。所以看看,这里没有一件事,是我自己完全可以不靠任何人的,所以我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个人英雄”。

  

   甚至,就连每天早上,我都不是一个人起床的!!!

  

   “早安~斯戈里特!!!”

  

   嗳~~~一大清早隔着一个校区给我打电话问好,希琪可真的是太——太主动了点吧……

  

   想想看,在火车上的时候,我们都没那么主动,甚至都不会想到后会有期。

  

   想想看,在乌萨斯的雪原上,我在生命垂危的时刻,脑海里曾经闪过强烈的幻象——但感觉又不是幻象——因为它又那么的真实。

  

   想想看,那段苦难与疼痛并存的时光,除了带来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暗无天日的集中营里,我打造了自己的第一把武器,第一套战衣,第一次冲锋陷阵,第一次英勇无畏……这完全是我生命的新开端。

  

   就像我第一次在恩佐教父的藏书室里头,有意无意地接触了那把法器,对这种未知的力量,我感到既害怕又兴奋。人,因为恐惧,所以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敬畏。一切恐惧,源于未知的事物,在那之后,才是望而生畏。克服恐惧之前,我是了解自己局限性的实干家;克服恐惧后,我是注定支配未来的佼佼者!!!

  

   现在,我心爱的两管臂炮,也许还静静地躺在谢拉格乌茨镇的那家铁匠铺里,听着雪境的风儿吹过风铃的声音,等着它的主人有朝一日来带它回家吧……

  

   ……

  

   有一天的下午,学院迎来了新年前夕的第一个周末。我正在大厅里面,趁着空闲的时候,埋头设计接下来战衣的图纸。可就在这时——

  

   “喂——年轻人——”

  

   刚刚还在画着设计图的我,突然被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原来是一个阿戈尔族的不速之客,他留着紫色的短发(我居然一时间里没看出性别),额头上靠着墨镜,身穿标配的保镖制服,手持一把比守护铳还要长的狙击步枪。最滑稽的,要数他脸上戴着的口罩了。

  

   “你也太可怕了……”我惊魂未定地冲着他嚷嚷。“真的是吓死我了……”

  

   “可怕吗?是的,很可怕!”

  

   我看着眼前这个阿戈尔族的保镖,完全不明白他为啥会突然对我说这么一句话。

  

   “你懂得,有的事情,总是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它。如果可以的话——咳咳——”阿戈尔保镖理了理头发,装作对我的诧异毫不在意。“试着去找一些积极的东西。”

  

   “积极的东西?比如——”

  

   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他所谓的“积极的东西”,他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有口无心说完了话就完事了。至始至终,我都没有GET到他的意思。

  

   “对了!!!我还有事,最近需要承接的任务有点多。”他说话的时候把口罩稍稍摘下来,见到我抬起头,又连忙戴回口罩,就是不让我看到他的脸。“给你留了一份小礼物——两百合成玉,务必收下——因为你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用到的。年轻人,我很看好你,你真的该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他就从大厅的门口走出去了,在出门前还不忘摇摆着自己的触手尾巴。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也转身走回自己的工作室——在那里,还有我接下来要研发的新一代战衣呢。

  

   ……

  

   自从我的消息不胫而走后,这个世界还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始于源石,也因源石而生。

  

   不过事实就是:我是斯戈里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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