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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正端着餐盘,排在一条长长的队伍后。
号角是个庞大的组织,而在表面的光鲜之后更是需要庞大的后勤与体系来支持。就比如光是行刑部,那每次拷问后的血迹谁来清洗?使用过的刑具谁来维护?难道指望他们去干这种下等活吗?。更不要忘了号角的本业是什么,如果没有那数目惊人的机器部队,号角能够那么快攻下交界都市就是痴人说梦。那一整条生产线从开发到原材料的运输、加工、组合,不断地调试,每一项都是由专人负责,如此一来,号角的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酒酒踮着脚眺望着窗口琳琅满目的饭菜,他的目光十分快速地从各式各样的菜肴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某处,满意地点了点头,站在窗口清了清嗓子:
“四号、七号、十五号,谢谢。”
如果有人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酒酒拿的全是凉菜或是已经冷掉了的食物,甚至于主食都是两个放了半天已经冷掉了的馒头,其他但凡带点热气的汤汤水水,统统都别他无视掉。
在打好了一份酸辣土豆丝,蒜泥白肉和醋溜白菜后,酒酒抓过每人一杯的点心——今天是速食果冻,拿好餐具,瞅准个四下无人的位置坐了下来,准备开始吃午饭。
不过就在酒酒低头掰开馒头,将土豆丝和五花肉塞进去的片刻,另一个餐盘被工工整整地放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一个男人跨过座位底下的铁条,坐了下来。
“中午好啊。”
对面的人平静的问候道,来人大概二十三四的年纪,鼻梁上戴着一副黑框的眼睛,身上的白大褂让他看起来斯文而又沉稳,从他身上正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在号角里穿着白大褂的无非两类人:一类是医护部的医生,另一类则是实验部的实验人员。
酒酒咧了咧嘴,回报以一个微笑:
“中午好啊,星尘。”
星尘点了点头,他餐盘上的是清蒸鲈鱼、西蓝花、清炒四季豆,主食是一碗白米饭,很正常,很健康。
“最近有在忙吗?”
酒酒摇了摇头,开始做起第二个肉夹馍来,反问道:“你们呢?最近有大项目吗?”
“大项目倒没有,实验部也是好长时间没有新的素材送过来了,老是那几个翻来覆去的,也有点研究烦了,潜力也都被挖的差不多,偶尔也该缓缓。”
“我听说,行刑部似乎刚刚申请使用大刑场?”
酒酒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有这回事吗?为了一个犯人用大刑场?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听布夏和清风说的,貌似已经报上去了,就等着结果批下来。”
星尘的筷子戳进了嫩白的鱼肉里,十分精细地把鱼刺全部挑了出来。
“上一次有犯人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在送到实验部后不久就失去价值销毁了。估计行刑部这段时间都快闲疯了,好不容易有了个不是那么容易玩坏的,自然是想多玩一会儿。”
“希望到我手上的时候,零件还都能一个不少。”
星尘平静地说道,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酒酒沉默了下来,咬了一口手里已经做好的肉夹馍,酸、辣、咸,还有蒜泥的冲劲,辣椒的刺激,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极其复杂的味道。牙齿先咬下柔软的面皮,土豆丝脆爽的口感,接下来才是肥肉的丰腴,上下牙略一摩擦才意犹未尽地断成两节。
酒酒闭上眼回味了一下,然后大口大口吃了起来,飞快地解决掉了这两个馒头,然后满足地长呼了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星尘还在不紧不慢地挑着鱼刺,小口小口吃着饭,看到酒酒起身一挑眉毛道:
“走了?”
酒酒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嗯。”
将盘子放到传送带上,酒酒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了食堂,向着员工柜走去。走廊里还空无一人,大家都还在午饭时间,酒酒拿电子卡刷开了自己的柜门,把那盒未开封的果冻塞进柜中一个大大的包裹之中,随后便将包裹拎了起来,径直走进了最里面的电梯。
电子屏上的数字开始稳步下跳,最后停下,随着电梯门一开,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但酒酒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目标明确地迈开腿,朝着楼层深处走去。
绕过了无数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残忍刑具的房间,酒酒最后在一座牢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这就是酒酒要来的地方。
遍体鳞伤的少女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才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已经快认不出面前的囚犯了,在她身上遍布着各式各样深足见骨的伤痕,得不到处理的伤口已然化脓,散发着阵阵恶臭。
自从上次黑尔加私自撕毁修复膜的行为,行刑部便不再处理她身上的伤口,只有等到感染到危及生命时才会有所举动。而在此之前的万般折磨,都要黑尔加独自承受。
“喂?醒醒。”
酒酒轻轻敲了敲牢房的铁杆,然而黑尔加依然静悄悄地躺在地上,毫无反应。
“快起来啦,我知道你醒着。”
还是没有反应。
酒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头发道:
“好吧好吧,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这周日是休息时间,他们不会来了。”
锁链互相碰触,发出微微的脆响,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的黑尔加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酒酒一字一顿道:“我要怎么信你?”
酒酒耸了耸肩:“不信我?那你就等着吧,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到底,行刑部的也都是人,之前有尝试过,如果一周七天不间断地拷打,那么他们自己会最先感到乏味,对后面的刑讯提不起兴趣来。所以,行刑部每周都会抽一天作为休息日,休息日的时间不固定,但至少会多给你六到七个小时的休息,让囚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所以,你最好祈祷某件事情不会发生。还记得当时在你身边有几个行刑部的人吗?”
看到黑尔加摇了摇头,酒酒叹了口气道:
“那就是他们会不会采取轮班制来行刑,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你连这多出的六七个小时都没有。”
“等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有人来,那么你的好运就到头了。”
酒酒屏住了呼吸,示意黑尔加也不要出声。在连针落地都能听清的寂静中,短短的三百秒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酒酒长出了一口气,冲黑尔加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洁白的牙齿:
“你的运气不错。这是第一周,感觉还好吗?”
黑尔加扫过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怨毒地看了酒酒一眼:“你说呢?”
酒酒耸了耸肩:“不关我事啦,不过看你的精神状态,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我给你带了些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说着,酒酒从身后取出一张桌布铺在了地上,然后往上面摆上杂七杂八的各种物品,那样子,活像一个街口的流动小贩,尤其是他拿出来的东西,更是……
黑尔加有些无语地看着一只黄澄澄的橡皮小鸭:“你是把家里的玩意儿也带来了吗?”
“没有啦,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很解压吗?”
酒酒拿起橡皮小鸭,得意地捏了捏,橡皮小鸭立马发出几声“嘎嘎”的声音,然后他将整张桌布往前拉了拉,摆到了黑尔加手碰得到的地方:“好了,吃吧。”
桌布上主要的食物是几个饭盒,旁边是几个袋装的,像是饮料或是果冻的流食,上面还贴着号角的标记,看来是酒酒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特意留给黑尔加的。
黑尔加有些费劲地打开了最中间的饭盒,因为手指用不上力的缘故,所以她开的格外艰难。等到盖子掀开,黑尔加发现其中装着的是八个捏好的小饭团,莹白的米饭上撒着碎海苔和芝麻,看上去卖相相当不错。接着黑尔加又打开了另外两个饭盒,左边的饭盒里装着炸好的鸡块,美中不足的是已经有些冷了,面衣上裹着一层奶白色的酱汁;右边的则是凉拌的蔬菜沙拉,碧绿的菜叶上还留着水珠,还留着刚摘下来的清新。
食物的香味窜进鼻腔里,黑尔加暗自咽下了一口唾液。没有多想,黑尔加用笨拙的手指拈起一个饭团,小心地送入口中。只是轻轻一咬,松软的饭团在齿间立刻散了开来,海苔和芝麻的香味顿时充满了口腔,内里包裹着的盐渍梅子滚了出来,落在舌尖上微微刺痛,唾液不自主地就分泌了出来,再微一咀嚼,肉汁醇厚的香味均匀地涂抹在了舌面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将整个饭团都咽了下去。
好吃…
品味着口腔里充盈着的香味,黑尔加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眼眶边打转,最后汇聚成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到了饭盒上。
黑尔加用力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她居然流泪了。
酒酒轻咳了一声,转身走出了牢房,就留黑尔加一个人在里面。看到酒酒离开,黑尔加便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了起来,急得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好半天才咽下去。
至于里面有没有毒,酒酒是不是不安好心之类的事,黑尔加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反正自己在行刑部手中什么痛苦没承受过,就算是有毒也就有毒罢了,能够有片刻的享受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直等到背后吞咽食物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酒酒这才回到了囚室,黑尔加已经飞快地将饭盒里的食物一扫而空,只是那几个袋装的流食却还放在原地,看上去一动未动。
酒酒的目光扫过了那几盒未开封的零食,忍不住问道:
“不喜欢吗?这可是我最爱的草莓味。”
黑尔加摇了摇头,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上面的号角标记:
“我是不会用号角的东西的。”
“诶?你还挺有原则的。”
酒酒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把饭盒和这些饮料重新装好后用桌布兜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转手掏出了两个杯子,往里面倒入了清水,举起一杯冲黑尔加晃了晃:
“那么,庆祝你在行刑部手下熬过了第一个星期,干杯?”
黑尔加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酒酒递来的水,但是没有要喝的意思。看出了黑尔加的心思,酒酒耸了耸肩,将自己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从黑尔加手里把另外一杯拿了回来。
“这只是前期的小福利而已,没有下一次了,或者说,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看着面前轻松的酒酒,黑尔加深呼吸了一下,忽然开口道: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问吧。”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的都是无用功吗?”
牢房中空气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骤降了几度,酒酒的笑容也顿时僵在了脸上,像是没听明白黑尔加的话:
“什么?”
“你是觉得这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行为能让我对你推心置腹,还是说觉得这点好处就能扭转我对号角的态度,让我对你心怀感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号角从我那里拿走的家人、朋友、身体,我会一点不剩的,全部让他们还回来!”
黑尔加平静地一字一句道,但她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浸染在浓得化不开的血中,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所以。抱歉,你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的恩人,你也只是和他们一样的一丘之貉罢了。如果我现在有能力的话,我会第一个杀了你的。”
黑尔加那狼一般的竖瞳死死盯着酒酒,从她被抓进号角以来,酒酒对她的态度友善得不合常理,甚至可以说百依百顺,这不像是个隶属号角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浑身上下的疼痛是不会说谎的,她不会斯德哥尔摩到因为一个人而无视自己受到的那些屈辱,并且把他们的罪孽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这善意还可能是虚假的,她见过太多骗子了,就连她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黑尔加试图从酒酒的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但结果却是令她大失所望。在听完她的威胁后,酒酒反而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重又恢复了正常,毫无被戳破阴谋的窘迫,只是有些委屈地耸了耸肩:
“这我可真是太冤枉了,给你带吃的还要被你骂。”
“无所谓了,你想这么干就这么干好了,我又不会来管你。”
酒酒的反应让黑尔加有些意外,她冷笑着一挑眉毛:“这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我还以为每一个号角的人至少对组织都会忠心耿耿。”
“这不是一个选择题,我没必要只选一边。”
“这是一个选择题。”
黑尔加干脆地打断了他:
“如果我还对你有所期待,那我就给你一个建议,赶紧离开号角。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里全部烧光,他们只配下地狱。”
但是酒酒摇了摇头。
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离开号角的,就像你一样,我有着绝对不能离开的理由。”
“那这样的话……”
黑尔加冷冷地看着酒酒,一字一句道:
“等我出去后,我一样会把你撕成碎片。”
“随便吧,那样也好,我也算还清我的债务了。”
酒酒满不在乎道。看着面前的酒酒,黑尔加突然沉默了下来,隔了许久,才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真奇怪啊…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很奇怪吗?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酒酒笑了笑,张开双手,做出了个环抱的动作,轻轻抱住了自己。
“人生苦短,要是还不能顺从自己本意做事,那未免也太亏点了吧。”